情绪(1 / 2)

临近深夜,教堂的灯熄了。父亲示意我上前扣门。

那头亮起来微弱的光圈。随着脚步声渐进,昏黄也扩散开,直到盘踞整面玻璃。我听到木门关节粗糙的摩擦声。

应门的是个年轻女人,这和想象有出入。“老妪”显然更贴合此情此景。也许是煤油灯溢出的光模糊了她的轮廓,她看起来很温和,和我一样的黑色头发散在肩头。尽管那张冷淡的脸没什么说服力。

她的眼睛印出我,也印着晃动的灯火。

与光线同一色调的男人——我的父亲,在我上前敲门的时候离开了。我探到垂下的发带摩挲两下,安抚心口跳跃的情绪。

女人侧身,微微提起灯:“进来吧,已经很晚了。”声音像夜寂无风时平静不起波澜的湖水。她似乎一点不奇怪有小孩深夜来访。

“好的,谢谢。”我回答。

我跟在她身后,她的影子完全盖住我。

“我是爱瑞娅。我会带你去你的床位。”

看不见她说话的神情。

“现在是睡觉时间,到房间后不要发出声音。”

但我不反感她。

“早晨铃响起床,跟随其它人行动。会有人告诉你这儿的规矩。”

她应该比我稍强一些。

爱瑞雅在某个房间门口停下脚步,垂眸看我,突兀撂下句:“你穿的太整洁了。”

很快又收回视线,恢复该有的疏离。“进去吧,右手边空着的位置。”

我点点头,越过她,打开了面前这扇门。黑沉沉的世界悄悄从缝隙中钻出。

说实在的。这样的经历我从未有过。和一群陌生人在密闭空间里共眠,无法想象。

要么通通打晕?会不会引起骚动?她说不要发出声音,是规则?

……要不出去打个洞?

说笑了,显然不是长久之计。

我收敛好气息,逐一观察屋里的其它孩子。几乎所有人都在熟睡,只有一个人——他伪装的接近完美,又漏洞百出。

他就是那点不和谐气息的来源。也许开门那瞬间就醒了,也许从未睡着。我靠近,他应该也在衡量我。这家伙挺警觉,又更熟悉这个环境。没什么威胁性,但无法忽略。

那么等待吧,等待他作出反应。

黑暗的空间里,时间的流逝看似难以捉摸,其实不然。在我数到第1364下心跳的时候,对方睁开了眼睛。

黑色头发,黑色眼睛,和伊路米一样。可能因为更有神稍微好看些。他和黑夜几乎融为一体。

“睡吧,没人会动手。”他的声音很轻,“是规定。”

那他害怕什么?

还没开口,他好像能明白我,先一步回答:“你是新来的。”

我能接受这个理由。于是不再盯着他,转过身把一直捧在怀里的几本书垫起来当枕头,躺上那张空着的位置。恰好在他对面。

今晚几乎没有月亮。傻愣愣地凝视黑暗毫无意义。但我睡不着。闭着眼,却不可能不留意周遭的动静。加上这根本不是床,只是张不知材质的板子。那个男孩也没睡,恐怕他也没法放松神经。

我之所以出现在这,得从昨天晚上……不,得从156天前说起。

因为爸爸他,实在很不喜欢揍敌客。

他把妈妈的‘尸体’藏起来了,没让任何人看见。或许和我曾杀掉的动物或目标一样,那具尸体的心脏被取出,眼睛不会再照出我。我并不想看到这样的母亲,她应该永远高高在上。

爷爷说是她疏忽,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又说对手不强,本不该如此。说她太过傲慢,轻视生死。他反常地絮叨了很久。

母亲那样强大,就算傲慢些……

一向多言的舅母不置一词。伊路站在一旁,用和我妈肖似的大大猫眼望着我。他好像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囿于凝重的气氛没发出声。

母亲若真的死了,她的眼就不会再焕发光彩或盛载情绪,是不是和伊路更像了?这让我嫉妒。心中的情绪复杂又陌生,恐惧…还有悲伤,因为我在颤抖。剩下些别的什么,我没办法分辨。

如果一向遵守规则的母亲一次放松神经就失去生命,换作我会做的更好吗?我不想面对这样的死亡,无法接受被猎物反扑的结局。我第一次开始质疑成为杀手的宿命。

父亲带我离开时,这颗悬着的心好像一下落到实处。虽然心尖上密密麻麻的战栗并未就此止住,但只要他在,这些烦人的触觉只懒懒躺在那,不会变成切实的动词。

我那时候这样以为。

可一区远比我想象的无聊。刚来那阵,父亲琐务缠身,无非是牵扯权力交接,势力清洗的累赘事。他留我在屋里做基础练习,或是看书——我不讨厌看书,但总有字词引发无端的联想,思绪难免飘远。

因为他的早出晚归,大部分时间都只有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