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约(2 / 2)

如果最初的背弃来自家人……好像就能理解他们对亲情的抵触,以及,对另种情感的需求。人是群居动物。

我讲下去:“他背叛了神,被逐出神殿。路西法变成了一条蛇,缠绕在那颗果树上,引诱看守人吃下禁果。故事从背叛开始——”

“看守人就这样死了?”他问。

“没有,”我想更贴切的解释应该是,“但他们拥有了智慧,因此发现了自己的有死性。智慧让他们思考。事实上,神之所以发现偷吃禁果的行为,是因为他们向神讨要衣物——他们有了羞耻心,不愿再赤身裸体地相对。“

既然不急着往下看了,这段前情提要还得讲一阵子,我不想浪费燃料,就熄掉煤油灯,把它重新藏回角落里。房间的顶灯还没关,暗了些,但不影响什么。

我合上书仰面躺着,库洛洛也效仿我躺了下来。我拉过毯子盖上,还分给他一角。

我说:“神也没杀死他们,只是让男人感知到劳作的痛苦,让女人拥有了生育的痛苦。他将二人逐出园子,甚至在他们离开之前,神还用动物皮毛给他们做了衣裳。”

“违反命令,却没有依律处罚?”库洛洛听起来很不赞同。

我回答他:“我也不会做这样的统治者,正因如此,我不是神。”

故事的后续也颇有类似的意味:“随后世界上第一对夫妻,孕育了新的人类,延续了邪恶和善良的斗争。很快,他们其中一个儿子杀死了另一个儿子。后代不断繁衍,恶也因此充满了整个世界。”

“呵。”库洛洛笑出声,我侧身看他,他满脸写着理所当然。

我把手压在脸下,继续保持着侧躺的姿势。

“当然,这是神不想看见的。因此,他决定毁灭这个世界。”

啪嗒。

熄灯了。我眨了眨眼,很快适应了黑暗。

我缓缓道:“世界是他创造的,他自然也能毁灭。就和做出一锅失败的菜那样。但也许,配料里有些很贵重或是他很爱吃的东西,他想把那些东西捞出来,想着也许还能抢救下,重新做盘菜。”

库洛洛也转而侧躺着,面向我,也许他觉得不看着人说话不礼貌。他评价道:“神总是不想把事做绝。”

我勾起唇,因为这份共鸣兴奋起来:“这和我正好相反。我擅长斩草除根。如果是我,宁愿就重捏一对人,或是干脆不造人了,造些没那么容易开智的东西,或是,把那果树砍了,把天使杀了。总有很多办法。”

他扬了扬嘴角,但没说话。

“虽然世上充满了恶,但神仍有个最忠实的守护者。全世界向恶,他就站在全世界的对立面。哪怕神告诉他要毁灭世界,他也没动摇,继续帮神造了一艘船。”我顿了顿:“神,会降下一场巨大的洪灾,上了船的生物都幸免于难。洪灾之后,幸存的人开始建设家园,神传达了旨意,希望人们能够充满整个世界。人类却无视了神谕,他们想做些更重要的事情——”

“人们意识到自己应该团结在一起,对吗?”库洛洛问。

我很喜欢他看着我的神情,他的眼睛像黑曜石一样,让人想挖下来装罐子里好好收藏。

“是的。”我回答。仔细想来,这和他所言的,产生在流星街伙伴之情,其实有类似的地方,“人类意识到自己的渺小,于是他们想呆在一起,建造一座最大的城市。不仅如此,他们甚至还想造出一座通天的塔——”

“他们想造神。”库洛洛笃定地说。

“没错,“我笑道,房间里已经出现规律的呼吸声,同时也有人,偷听的很专注,我不断地听到衣物和床铺摩擦的声音。

我把毯子拉高些,完全裹住我和库洛洛,放低声音继续说:“神怎么会允许人类无视自己,转去造自己的神?祂发现自己小看了人类凝聚在一起所能产生的力量,于是神混乱了人类的语言,由此剥夺了人类互相交流的能力,将人类四散到世界各处。”

我一直讲到最后看到的部分——罪恶之城的覆灭。眼皮越来越沉,脑海里忽的一闪而过一句经文。

人生在世,犹如幻影。营谋皆是枉然,积蓄不知谁取。

是文化课老师讲教义的时候挂在嘴边的句子。我当时昏昏欲睡,此刻秉着同样昏暝的意识,突然醍醐灌顶般明白了。

从世人的视角看世界,洪水来临之前,人们正常地吃吃睡睡,婚丧嫁娶,灭世的洪水就是毫无征兆的来了,救世的孤舟又跟着驶入,不过是一场高高在上的戏弄。人们在罪恶之城把家园建设得蒸蒸日上,带着对明天更加富强的期许,又被一把天火烧毁所有作为。稳定的生活能顷刻被颠覆,还有什么是真实?

所以,那老师拿了揍敌客的钱,还讽刺揍敌客谋利?

若世上有神,我不会被排除在外。

因此不用在乎所谓人生。

我的意识在逐渐模糊,太累了,我放任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