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酒(2 / 2)

月明 冠辞 1754 字 2023-07-02

气氛,它划出一道界限,将她和旧时同僚甚至哥哥在内做了分割,虽然同桌共饮一杯酒,有些话他们无法共谈,无法谈得深入。

比如夏税遗失一案,比如朝中当下的局势。

他们隐约听闻,但不能向她打探这些隐秘,犯大忌。她不能向他们透露任何,即使没有约束,她仍难以启齿。

她有愧。

八月都帐正在核算中,秋税正在征收中,前景都还未知。边境每个州的将领心中无不惴惴,然而眼下被平康帝邀入帐中谈天议话的却是突厥和吐蕃两国的王爵。

唐颂看向高处,秦哲正在御座上谈笑风生,端得是一副傲睨万物的君王英姿,使他惶惶度日的是手中的权力受到威胁,但是他的面前时刻都能摆满玉盘珍馐。而使边境将士们牵肠挂肚的不过是那一口粮,一匹粗布。

她一脚踏入长安,成了半个长安人,面对眼前这一派纷华靡丽的景象都会觉得恍惚,那么哥哥呢?边境的军将们呢?他们受惯了霜行草宿的日子,能在这帐中坐得安稳么?

她与他们只能追忆往昔,回避当下,一旦回避,任何人之间都会变得陌生。她又侥幸的觉得,好在有乐曲声帮她打了掩护,这帐中所有人沉默着,也不至于过分尴尬。

余光里,身边众人笑意里都夹杂谨慎,她绚丽多彩的花鸟服完美融入了这场大宴,但它上面的花鸟不是边境的天地里养出来的物种。

唐颂抬头,接近中秋,帐外明月高揭,但它已不是她在边境烽堠上举烽时见到的那轮月了。

有人起身,身影投射在月宫的玉槛上,唐颂向他看了过去,他向她看了过来。此刻,她觉得自己不再是孤独的。

他穿过钟鼓喤喤,管弦烨煜向她走来。

烽堠上的举烽人也是拥有惊艳韶华的,因为她曾站在月中,从前她在河州,甘州任职时应该很快乐,她不属于这里,她不见得有多喜欢长安,但她回不了河州了。

她失去了归属,四处游走,他在远处望着月尘铺满她的眼底,入喉的酒生出了刃,烈得他肺腑生痛。他不会放任她独自一人在月下受寒。

秦衍到来时,帐中所有军将都起身行礼,他抬了手说,“在宫外,不必讲宫内那些俗礼,都坐。”

话说着,他先落座,坐在了唐颂的身侧,“我跟各位将军都是熟人,今日本该早些来会客的,赶巧明晚毬场那面要举行击鞠赛事,我在那头备了一天的马,礼节怠慢,有失远迎,还望各位海涵。”

众人忙道不敢,遵照他的示意都坐了下来,诸将刚坐稳,秦衍自行添酒,酒盅举到了甘州都督周志面前,“蒲州上好的洛桑,我敬都督一杯。”

周志双手捧酒,两人碰杯后同时饮下,“好酒,烈得很。”周志咂了下舌笑道:“殿下,甘州马场最新的薄籍卑职已经发回京了。”

“今宵是都督先谈公务的,”秦衍嗤笑道:“那秦某人就接茬儿了,那封牒文我已经看过了,甘州马场内的马又增了不少,都督功不可没,我再敬你一杯。”

顺永四十四年,大秦与吐蕃恢复邦交后,两国互市过一批马,这批马绝大部分入了甘州的马场,当时秦衍奔涉千里到达甘州负责督办此事,这就是他与周志两人相识的渊源。

在甘州时,两人之间的来往,酒是一大媒介,今日再举杯,无需再磨合动作,眨眼间已是两杯酒下肚。

紧跟着秦衍看向周宸,“周烽帅日夜看守高寨烽堠,兼顾东西双边视野,堪称是河西不灭之眼,我敬你一杯。”

靖王满口夸赞之辞,笑也笑了,但是周宸探到了他眼底的幽暗,周宸视向秦衍时同样眼含敌意。

两杯相撞,没有言明的话含在口中,再饮入腹中。

秦衍不嗜酒,但他跟军卒们相处得久,擅于应对以酒往来的局面,在场跟他打过交道的,未打过交道的人,都在他的左右把持下,心甘情愿的喝下那么一两杯酒。

秦衍向唐均敬酒时,敛了笑,“都督固守西北大局,尽心竭诚,秦某敬你一杯。”

靖王言辞得体,场面话讲得漂亮,唐均自也跟他打官腔,“不敢当,不敢当,只求无愧于心。”

唐颂默默听闻秦衍与哥哥他们谈笑,她可以从罅隙中喘上一口气了,“秦戎钺,我没忘。”

她暗牵其袖,暗暗地说,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对他的倾诉。

秦衍一手执杯,一手在案下回握她的手,“我明白。”

她没有忘记边境的饥寒。

秦衍又添了一杯酒,添得很满,笑视她道:“最后,我秦戎钺敬唐司长一杯。”

唐颂微怔复又笑道:“靖王殿下因何而敬?”

“唐氏不负先帝的封侯之礼,感谢唐司长为边境将士们奔波竭力。”

酒意在她眼中酝酿出热潮,她红眼看着他笑。

秦衍跟着她牵动了一下唇角,她笑了,他的痛感会有所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