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露(2 / 3)

自认从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哪怕日后要为此堕入阿鼻地狱,她亦无惧无悔。

岑青云的手渐渐收紧,崔池却没有任何挣扎,只是十分顺从地闭上了眼,直到他的嘴唇因为缺氧而泛出青紫,岑青云才看到他眼角似乎流下了一滴泪。

那滴泪顺着崔池颊边滑落,滴在她手上。

岑青云只觉那似乎并不是一滴眼泪,而是千钧利刃,重重地砸在她的手背上。

她无法控制地,渐渐松开了手。

崔池捂着喉咙,跪在一边咳嗽,岑青云收回手,冷眼道:“为何不躲?”

崔池望着她,眼眶通红,脖间横亘着一道明显的淤青掐痕:“雷霆雨露,皆是殿下之恩。殿下若真决意杀我,我绝不反抗。”

肩上的伤口撕裂,似有温热血液濡湿衣衫,岑青云却仍旧不动声色:“崔子渝,你似乎并不意外?”

崔池垂眸:“我只知殿下是穆王府的世子,是百战百胜的将军。殿下与我,是主仆君臣,亦是……至亲夫妻。”

“至于殿下是男是女,于我而言,并不要紧。”

他跪在岑青云榻边,穿着松垮肥大的衣衫,领口甚至能瞥见单薄瘦弱的脊背形状。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香囊,双手奉到岑青云面前,而后阖上眼,仰起头。

“崔池此命,不过草芥,但凭殿下处置。”

岑青云从他手中拿过那枚香囊,里面是两股被红绳绑着的发丝。

崔池与她,是拜过天地高堂,有过交杯合卺的结发夫妻。

他的生死荣辱,从被崔洋送到她军帐中时,就已经系在了她的一息之间。

沉默了许久,岑青云才开口道:“起来吧,地上凉,别跪坏了膝盖。”

她摸了摸肩头,一手的血。

岑青云叹了口气,对崔池道:“去寻医士来,我的伤口裂开了。”

崔池走后,她有些后悔地想,自己便这样轻易地放过了他,会不会招致日后更大的祸患。

但在看到崔池阖眸落泪时,她确实无法狠下心折断他的脖颈。

岑青云蓦地想起从前,成姒初学卜卦时,曾为她算了一卦。龟甲上纹裂斑驳,成姒推演了半晌,谁知龟甲竟裂开了。

当时成姒曾对她道,明月奴,你的命数竟无因果,我看不透。

她从前尚且不解,如今想来,却有几分应验。

自始至终,她遮掩身份,隐姓埋名,从不曾以真正面目示人。似她这般从无一日做过自己的人,何来命数,又谈什么因果。

直到此刻,她放开崔池的那一刻,她终于顿悟。

她找到自己的因果了。

在万庾村养了数日的伤,岑青云肩头那一处深可见骨的伤口终于伤好痂落。

这些时日她与崔池假托夫妻之名,借宿许媪家中。

为报许媪之恩,岑青云将自己随身带着的玉佩赠与许媪,并对她道,日后定有重谢。

午后无事,岑青云便与崔池坐在院中榆树下,崔池为她打着扇,问道:“殿下如今伤势渐好,咱们何时动身?”

岑青云靠在树干上,阖着眼假寐:“明日一早便走。”

他二人如今岁月静好,一湖之隔的荆州却仍处水深火热。

崔池应了一声,忽而又道:“我为殿下保守秘密,殿下可否答允我一件事?”

岑青云斜着眼睨他:“孤不杀了你已是格外开恩,你倒蹬鼻子上脸了?”

崔池抿唇不语,岑青云轻笑了一声,道:“什么事?说来听听。”

崔池却道:“我如今并无所求,只是担心若日后有求于殿下,还望殿下开恩。”

岑青云重又阖上眼,将胳膊枕在脑后道:“挟恩自持?崔子渝,谁教的你竟敢同孤讨价还价?”

还未等到崔池回话,岑青云便已自顾自道:“罢了,孤答允你便是。日后若有所求,只要孤能做到,皆允你。”

崔池这才展颜,越发殷勤地为岑青云打扇。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许久,岑青云忽而道:“你便无话想要问孤?”

崔池笑道:“殿下若不想同我讲,纵是我问了,殿下便会说吗?”

岑青云道:“你倒乖觉。”

崔池垂首,风过叶落,有几许落在他身上。岑青云伸出手,摘下他发间的落叶,轻声开口:“宣宗十年,我阿母在随军途中生产。因军中万事简陋,我降生后不久,阿母便因产褥积病,不治而亡。”

“她与我阿父,之所以要将我扮作男儿,便是因为,岑氏一族,除了我之外,已无任何一人了。”

岑青云担在椅把上的手似有颤抖:“阿母身份尊贵,兼有无双智勇,临朝理政,尚被骂牝鸡司晨。若我身为女子,陛下绝不会允我入军征战。”

“到时候,四海之内的百万岑氏军,便将陷入无主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