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梦境 (完)(1 / 3)

你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六月的阳光像是即将毁灭一样,带着一股绝望的劲在人的眼皮上爆炸,留下无法复原的废墟。只有在这种时刻,人们才会产生一丝勉强称得上是后悔的情绪:也许,并不应该来这里……但更多的人只是装模作样地融化在这片金红色里,用更大的声音掩去内心的动摇的声音。而你一直是前者,你对自己无比的诚实。于是你不得不把眼睛眯成一条细缝,而后去摸手边的冰沙杯。

有人抢先你一步拿了起来。

你慢慢地抬起眼睛,视线随之缓慢地上移,你看见沉底的莓果,密密的气泡,透明的冰块绿色的薄荷,倾斜着的杯口,红白相间的吸管,当然,还有那握着杯壁的纤长手指。

船在这个时候颠簸了一下。你没有用眼睛去看,却仍清楚地感受到海浪如何不耐地将你们裹起,高高地抛上天空,再意兴索然地目睹着你们的下落。有透明的水花溅在你的脸上,仿佛一个破碎的嘲弄的吻。那一个瞬间,海水杀死了阳光,你在阴暗的影子里平稳地呼吸,耳边是交织着尖叫声,嬉笑声,拍掌声和冰块相撞声的背景音。

你有的时候会产生一种恍惚的,恰如这海中船只的情绪——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是统一的吗?是有气味的吗?是可以让人品尝的吗?

你坐起身子,咬住吸管,你总喜欢将吸管咬得不成样子,于是需要不停地更换着吸管。你吸着冰凉的,甜甜的果汁,用了最大的力气,以至于嘴边隐隐地发痛。

“加了蜂蜜吗?”

你吐出一片小小的深红色的果皮。

“是的,主人。”

你“嗯”了一声,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你只是抬起你的手指,轻轻地覆盖在了他的上。

不必去看,你对于他早已经熟悉得无法忘却了。他的手指异常的长,同样也异常的苍白,总是和手套的颜色融为一体,分辨不出来。他的脖颈上系着淡蓝色的领结,遮住下面的凸起,他的眼珠有时很明亮,但大多数时候都是黯淡着的,好像一盏落了灰的吊灯,等待着你的擦拭。他总是会弯腰,一字一句倾听着别人的言语,而对于你,他会贴得更近一些。他总是穿着白色的套装,好像从不因为气温而困惑,只在胸口露出手帕的一角,一如此刻。他俯首的时候,闪着光的金色头发与阳光逐渐混合在了一起。

你抚摸过他的头顶,就像抚摸一片毛绒绒的金草地,但下一刻,你就揪着他的头发向上扯去。你看着他的笑容变得扭曲,就像船只碾过本该宁静的湖面。

“……主人,主人,主人……”他咬着嘴唇,气息微弱地叫着你,你看见湿润的水汽爬上他的眼珠,洗去那陈旧的惹人讨厌的灰尘。只有这种时候他才变得如此生动。

最后他也没有哭出声音来。

你松开手,手掌里瘫着几根金色的发丝。你对着它们吹了口水,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坠落进汪洋大海里,然后你伸了一个懒腰,继续躺进了软软的沙发之中。

他已经站直了,一动也不动。

你太过于熟悉他了,就像他也同样熟悉你。当你第一次看见那顶纯金般的头发时,你就打定了主意,要把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埋进去。

于是你在没有人的时候问他:“你会弹琴吗?”

“我不会,主人,”他回,“这不是一个卑贱的奴隶该学的。”

你坐到琴凳上,打开了琴盖。一直以来,这座琴只是宅子里的一件华丽的装饰品罢了。你故意地,用力地向下摁着琴键,让琴弦紧绷着发出狰狞的叫声。

“可是你是我的管家啊,你怎么能什么都不会,”你咬着字说,“你说对不对,管家先生?”

“对不起,主人。”他立即向你低头认错。

“那为我弹琴,”你站起身,拉过他的手,你明显地感觉到他在你的手里颤抖,“现在。”

他沉默地被你按在了琴凳上,他的眼里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像是为难,又像是紧张。良久,他抬起手,轻轻地落在了琴键上。

“主人,”他艰难地开口,“我真的不会……”

你的手臂正缠在他的脖颈间,慢慢地收紧着,如一条不怀好意的蟒蛇。

“给我弹。”你命令道。

你看见一颗晶莹的汗珠隐秘地从他的发间滑落,他的皮肤逐渐泛起涨涨的红色,他在格格地颤抖,当然,他在颤抖。

他的手指坠落在白色的琴键上,带起一阵没有周章的喧哗。响声一开始很大,可随后变得越来越小。他的手不动了。

你拎着尾巴扯下了他的领结,扔在了深蓝色的地毯上。那一块小小的蓝,简直像一张袖珍邮票。他在颤抖,他的手也开始颤抖着上升,抓着琴边落着的流苏。

他已经无法喘气,即将溺亡在你的手中。可他都不敢推开你。

你突然就松开了手,然后捧着他的下颌,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那浮满青筋的扭曲面孔。如果可以,你真想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