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1 / 2)

卫灵雨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赶在二更天前抵了家。原还担心一脸惨容被阿耶阿娘瞧出什么异样,待跨进家门,却发现内宅一片异样的安静,家仆们屏息不语,手上的活计都是轻轻的,生畏惊动什么一般。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卫梓常素性宽和,鲜少有动怒的时候,和嘉县主虽然精干,自矜身份,倒也不会苛待下人,底下人如此小心翼翼,显见是有要紧事情发生。

卫灵雨心道不妙,给阿蛰递了个噤声的手势,提着裙踞,蹑手蹑足地往前探着步,一边当心脚下的声音,一边耳朵仔仔细细地立起来,听着厅房里的动静。

和嘉县主清亮的声音,穿过座屏,振振地传入耳朵:“你也算卫家的嫡长,平素不和贵家来往,那也就罢了,竟想和一个和尚定终生,简直荒唐!你可知他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让人耻笑事小,若是此事抖露在太后面前,岂有你二人的好下场?你真以为能瞒天过海,悄悄地夜奔?糊涂至极!若不是江太医先发现端倪,你二人如今已是两具尸体,还要带累你阿耶满门!”

一席话劈头盖脸地打过来,信息量大得惊人。卫灵雨约莫听懂了二三成,大概是她那大姐卫瑶空,和灵泉寺里的云樵和尚又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才惹得县主大发雷霆。

知道这一顿火气并不是因着自己,卫灵雨悬着的心落下一半,刚想悄悄地溜回闺房,不想才迈开两步,就被卫梓常的目光捉了个正着。

“华予,你也过来!”

华予是卫灵雨的闺中小字,和嘉县主亲自拟定的,意为盼其如花美丽,可见这张脸打小就是美人相。然则这时候被唤住,卫灵雨不敢有丝毫得意,含着下颌老实地迈进厅房,只怕县主的火气殃及自己这尾池鱼。

卫晴柔也在卫氏夫妻面前杵着,大气也不敢出一个,卫灵雨躲在她身边,两个人手臂贴着,鹌鹑似的埋着脑袋。

卫瑶空的脸色同样不大好看,羞与愧的情绪对半,强忍着没有落泪,“此事是女儿一时昏头,险些带累家人,下次定不再犯。”

卫灵雨低着头,看不清她此刻的全貌,只看见她下半身穿着粗布的裙衫,鞋袜上还沾着草枝,结合和嘉县主的话,不难猜测她装扮成农家妇女,大约是预备着和云樵大师夜奔。

结果不言而喻。

和嘉县主被她气得脑仁生疼,揉着额头,尽量敛住火气,“下次,你还敢想着下次?难不成你还打算继续和那和尚来往,非得把自己害死不成?”

卫瑶空不吭声,只是久久地盯着她,蓄在眼里的泪水,在这一刻从面颊滑落。浅浅的一道泪痕,像刀子一样划在卫家人的心口。

和嘉县主长叹一口气,在圈椅上坐下,眼睛红了一圈。

“贵女的婚嫁,轻易由不得自己,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琼枝,你可知道,哪怕你是爱上了个农人,工匠,穷书生,我和你阿耶都会想办法让你如意,可,可偏偏是……”

她偏过头,不忍看卫瑶空的眼神。

卫梓常轻轻弯下腰,宽慰地圈住她的手,将之握暖。

卫瑶空站定在厅房中,看着落泪的父母,久久地不说话。

她夜奔之前,显然没有深思熟虑,凭着一腔的热烈便付诸行动,又因没有远计而很快被发现。此刻面对家人,才意识到这一步是走在刀山火海上,一旦掉下去,伤的绝不只是她一个人。

“母亲放心。”卫瑶空的目光,下定决心一般,雪亮起来,“我再不与云樵见面就是。但请父母答应我一件事。”

不待卫氏夫妇反应,她抬手擦去脸颊上的泪痕,垂下眼睫,不知是对着谁,轻轻地道:“我答应过他,只嫁他一人,日后虽不往来,我仍为他的发妻,绝不嫁与他人。”

闺阁中的女子,枉顾父母,私定终生,即便是开明的沂阳,也是世人所不容的丑闻。

可比起失去一个女儿,这样的结果,似乎已经可以接受得多了。

卫梓常和县主对视一眼,眼神中均是无奈,一时也不敢再加劝阻,唯有先点头答应下来,做缓兵之计。

-

卫府的一场风雷,终于在眼泪中止住。卫灵雨经过这一波三折的一日,心情不可谓不跌宕起伏,躺在床上的时候,和嘉县主的话仍萦在耳畔。

贵女的婚嫁,果真是由不得自己么?

若是她和父母提出要嫁徐郎,阿耶和阿娘想来不会反对吧?

她抱着枕头在床上翻来滚去,思绪飞遐,不由联想到那身浅绯色的博士官服。

下一瞬,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便骤然闯入脑海,浮现在眼前。

既深,又冷,如异邦进献的某种昂贵宝石。

卫灵雨下意识往旁边缩了一缩。

砰。

这一缩,脑门便磕上了墙壁,撞出好大一声。

“娘子怎么了。”陪在床边的阿蛰,早就困得两眼乜斜,听见动静,赶紧披上外衣,拿灯去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