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功(1 / 2)

继后 华泱 1039 字 2023-05-26

陇西李氏兴于周,显于汉,盛于唐,天下言李者必称陇西,李登早逝,然他弟弟李羡、侄儿李望、侄孙李昭三代名将,至她前生薨逝仍是煊赫公卿之家,如无意外,延盛一朝应当也是荣宠不减,乃开国五王中硕果仅存者。

李望得尚秦赫嫡长女清河公主,清河初嫁不睦,再婚时她细细考较过李望人品,本算满意,秦赫却道李望虽好,但比起他叔叔仍然多有不如,神情悲怆自伤,亦非她此前所见;安西生变,秦赫亦曾感叹设使李登仍在事态不至于如此,他不必撑着多病之躯御驾亲征,而安西诸事亦不必系于施承毓一人。

施承毓对秦赫忠心不二,秦赫驾崩后事新帝亦无有不从,然秦治守成有余,开拓不足,施承毓去世后便再也无心力维持安西重兵,若非鞑靼已被秦赫三次亲征彻底荡平,只怕还要撤防至雁门关内。她彼时已经抱病,几乎寸步不出长乐宫,只是听秦治请安时感叹无人可用,不禁想起昔年秦赫的话:若李登还在呢?

她前生不认识李登,今生也不过在宁国公主府上见过一面,也不知晓他前生是因何缘故战死沙场,以至于多年后秦赫仍不能释怀。可虞氏提到家信,她倏忽想起,建昭二十一年朝野上下为是否对漠北用兵争执不休时,秦赫曾在盛怒之下对群臣道:“当年孟贼敢拦截军报贻误军机,你们也想学他诛九族不成?”

建昭二十一年,朝臣参安西诸将跋扈,钦差王斌奉命查案,因不知兵事,致前线兵败,策阳侯身死,皇帝悲怮之下决意亲征,太子力劝,此即国本之争始。所谓“不知兵事”,不过是个脱罪的借口,秦赫当下为申法度没有降罪他,可也没有逃过国本之争,到新帝登基时,已经死绝了。

薛时祁的信中,提到了景王一到边关便发落了监军孟柏,这个孟柏出了云中后再无功绩事迹,偏偏卷入了建昭六年的金銮案,以大逆诛九族------如果只是曾为陆氏效力,秦赫不至于如此狠辣,满门被灭,必然是这个孟柏又做了旁的事,而他能做旁的事的时机,唯有陆后权势正盛,而景王功业未显时,况且这样想来,建昭二十一年他一病不起数月,也不单是为了那个孩子的缘故。

如果孟柏真的插手军报,间接害得李登身死,她毫不怀疑秦赫会将这个仇记上近十年,他就是这样的人,恩记得深,仇记得久。

既然笃定了李登之事与孟柏有关,薛明琬便思忖着该用什么法子提醒薛时祁一二,但碍于虞氏和顾氏仍在谈天,面上也只能装得状若无事地吃着果子,日色渐暮,虞氏起身作别,自又与虞氏约好了下回再叙云云,虞氏唤姐妹二人起身送客,顾氏拉过她们的手,随口道:“我没有女儿缘分,今日见了你们才知女儿的好,下回阿叙来了,也教他过来多多见过两个妹妹。”

虞叙是顾氏的儿子。她言语中不过以兄妹相称,便是虞氏也挑不出什么毛病,薛意初不觉有他,正欲回话,薛明琬却抬眸直视着顾氏,清凌凌道:“表兄纵然是舅母的儿子,也是外男,我与姐姐怎好多见?”

顾氏一怔,想起心头那点心思,竟下意识觉得是自己说得露骨,道歉的话出了半句,又回过神暗想她便是真有结亲的心思也不算失礼,毕竟两家家世年貌相当,谁也没有高攀,可话既然说出了口,又想到两个女孩实在年幼,笑闹玩笑话说过几句,也便不再提了。

时近盛夏,粮草若储存不当极易腐坏,因此车队马队多以运送粮草为重,家书这等不算特别紧要的事物自然捎得慢了些。薛时祁好容易才等到家信,当即拆开一字字细读,父亲的殷殷嘱托,母亲的嘘寒问暖,字字皆教他心中暖意漾然,信件末尾,却是一行秀丽的簪花小楷,仅有四字“不可贪功”。

他先是惊愕,不知何时琬琬的字竟这样好了,而后反复盯着那四个字,不知晓她为何这样说。不知何时,他早已不再将薛明琬当做需他爱护的幼童,后汉的邓太后,李唐的窦皇后,都是早慧的女童,为何她妹妹便做不了女中诸葛,所以见她写“不可贪功”,第一反应便是自省己过,想着会否是自己在家书中透露出轻狂之意,薛明琬才要如此说。

正好这时候施承毓进来了,薛时祁捏着那信,见他来了便道:“蛮子,来看看这信。”

“我不识字。”

“那也总看得好坏。这字好看吗?”他指着那四字。

“好看。”施承毓由衷道,薛时祁心中得意,将信收起来,“是我妹妹写的,她要我不可贪功......你知道‘不可贪功’是什么意思吗?”

施承毓没有立刻回答,他苦思冥想好一会儿,才很慎重地道:“我听李将军向殿下提过,将军说殿下兵锋愈盛,军中忌惮之心便愈盛,他现下不是乘胜追击,而是贪功冒进......听着像是殿下错了,他要劝他。”他本不知晓李登的意思,只是听他说话便记了下来,现下复述给薛时祁时,却忽然明白了,“就像我们从前驯马,你马养得好,管草料的人却和你不好,他不给你好的草料,马就怎样都养不好了,将军劝殿下的,是这个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