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在黑雾里闭上眼睛。

从她承诺成为程风新的选择的那天起，她就知道自己早晚会是这样的结局，所以并不觉得惊慌恐惧。她只觉得有些遗憾——刚才对程风的挽留似乎并没有什么用，他只是冲自己惨淡地笑了笑，便拔脚向枫渡大厦的方向去了。

六年的努力最后却害了程风，这是她当初万万没有想到的。

生而为魅，她由世间万物的情绪杂念凝聚而成，又出身于三界之外最卑贱的离恨天，回想自己可以说是漫长的一生，混沌的几千年里大概只有和程风相处的这几年称得上真正活着。

从《离恨天登记法案》颁布的那一天开始，离恨天出身的妖物就再也无法通过法术获取生活来源了。他们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留在离恨天的漫天黄沙里餐风饮露，要么就伪装成人类，像普通人一样早出晚归养家糊口。

就比如谈谈，她是专写校园言情小说的，早年间在青春杂志界算是小有名气，后来网络文学兴起，她只能重头再来，虽然维持生计不难，却也再没有崭露头角的时候了。没有约稿的时候，她就会伪装成高中生在校园里面闲逛取材，小小的校园里其实蕴藏着巨大而纷杂的世界，她冷眼旁观着这些半大孩子的喜怒哀乐，一晃就是许多年。

遇见程风的那天，她最好的朋友，一只同样来自缥缈无地的影妖，在工作的幼儿园里被天羡稽查队处决了。判罚理由很简单，担任保育员的影妖用自己的法术攻击了一位疑似有性侵行为的幼师，这是她三百多年来第一次攻击人类。然而稽查队的调查结果显示，被攻击的这位年轻人确实是清白无辜的，影妖是被谣言蒙蔽了心智。

处决的时候，谈谈就在不远处，她看着自己这位多年的好友神色恍惚地被剥离妖灵而后震碎，轻烟散去后，寂静的儿童游乐场空空荡荡，仿佛这世上从未有过她存在过的痕迹。

谈谈觉得再也无法忍受了。

在天台上看见程风的时候，谈谈已经张开了自己的“场域”，这意味着她的信号将从离恨天登记系统里消失，也意味着稽查队很快会开始对她的搜捕。她恶狠狠地嘲笑了面前这个摇摇欲坠的孩子，并在发现他执意要跳楼之后愤怒地把他扔了下去。

真是太过分了。

凭什么你可以毫无负担地去死？

我们……只是想活着，就已经很困难了啊。

她还是在最后一刻心软了。悬停在半空中的时候，她仔仔细细看了看程风的脸。原本白皙的皮肤上布满青紫，嘴角有刚刚干涸的新鲜血痕——她认得这个孩子，她在校园里四处晃荡的时候曾经在不同的角落里见过他被同学痛打，男孩子们薅着他的头发踹他的胃，偶尔还会有大胆的女孩子上去踩他的手。这些欺凌的原因倒是很正义：这孩子是“杀害”他们同学的“凶手”。

程风的哽咽让她心烦，她低头看去，形容委顿的少年满脸恍惚，像极了被剥离妖灵的影妖。

鬼使神差一样地，她伸出了自己的手。

少年带着点迟疑搭上了她的指尖，脸上的绝望渐渐消失，最后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

他没有发现，面前恍如天使的女孩背后，泛起一层浅浅的黑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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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小成拉着岳棠就要起飞，岳棠死死扣住他的手腕：“你给我说清楚！她这是怎么了？”

“我的老天爷啊， ‘尘魅载怨，羽化魑形’，还真被你说中了!””卫小成明显急了，“她真的一直在吸收负面情绪！吸收太多怨气的魅会羽化成‘魑’，那是怨恨和痛苦的集合体，是很高级的邪妖，几千年也没有一回，没人知道它能做出什么来，非常非常危险！”他使劲拽住岳棠的胳膊，“这玩意儿我们谁也对付不了，得通知天羡稽查队，我们快走！”

岳棠回头看向谈谈，黑雾里的她表情依旧很漠然，黑发几乎和缭绕的雾气融为一体。仿佛是不经意地，她忽然抬眸望了岳棠一眼，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记忆深处里，似乎也曾经有个女人，在淋漓满地的血泊里，冲自己这样绝望地笑一笑。岳棠猛地弯下腰去，她只觉得大脑像被谁狠狠攥紧了一样剧痛无比。

操控情绪的魅女，异常纯真的程风，判若两人的沈绘谙，掺满毒药的寿司盒，还有眼前骤然羽化的谈谈……

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一切都明白了。

岳棠想伸手拉卫小成一把，但剧烈的头痛让她眼前发黑，几乎要站不住了。脑海里那个女人身上一袭流淌着鲜血的红衣，逐渐清晰的脸庞……熟悉得令人害怕。

急着想要用叠域逃离现场的卫小成忽然觉得手臂一松，再回头看时，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向那团黑雾走去。

他急得大喊：“小岳！你不要命了！”

岳棠忽然回眸望了他一眼，幽深的瞳仁里盛满可怕的杀意和威严。卫小成只觉得身上的血——如果他有血的话——都冻住了。他哑口无言，只瞠目结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