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6 借月当心(2 / 2)

胸口莫名有团火在烧,脑子里升起一个念头:把这个姓潘的狠狠揍到他说不出话来为止……裴棠却比他先动手了。她松开被她一直护在手里堵着耳朵的空秋,两步并作三步冲到潘公子面前,还来不及看清动作,那嚣张的少年就再次捂着鼻子啊唷叫喊着倒在了地上。

裴棠的声音倒是很平静,但握着竹棒的手隐隐发抖:“贱人贱种……你又是什么高贵的窝里生下来的?”

潘公子这回没说话,大概是嘴里已经灌满了血,岳棠继续道:“我阿娘贺九娘,闺阁里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家闺秀,提亲的人踏破门槛;做歌姬的时候是平康坊里最红的头牌,她见过的达官贵人怕是比你老子去宫里见过的还要多!”她的声音里充满挖苦,“潘若甫,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老子考科举一事无成,走了老婆运入赘太傅府,如今却还是个芝麻糊涂官,你呢?除了干些偷鸡摸狗蝇营狗苟的勾当你还会什么?要论做人拔尖,我阿娘做什么都能拔得头筹,哪怕是在平康坊!而你不过就是潘府里当柴烧都嫌烟大的废疙瘩!”

小院里一时陷入了沉默,只听见潘若甫含糊地喊痛声。半晌,似是他咕哝了些什么,那个一直瑟缩在院门口的伴当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把他搀扶着挪走了。

无念这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居然出了一点汗。真是……好厉害的小娘子。

院子里的空秋放下手来,小小的脸上写满愤怒和担忧:“这猪狗不如的废柴是该挨打……可是阿姊你会不会下手太重,潘家不是那么好惹的。”

裴棠背对着门缝,无念看不清楚她的脸。她似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没关系的。昨天我听小鹤说潘老爷子要扭送他去松山书院了,这两日就启程,他还不知道,所以今天我才下手的。明日起估计他就得忙着和家里哭爹喊娘不去那苦寒的地方……顾不上来扰我们。”

空秋“哦”了一声,接着小声道:“阿耶真的是反贼吗?你没跟我说过。”

裴棠走到他近前帮他裹紧领口,低低道:“阿耶不是反贼……他只是运气不好,在错误的时间相信了错误的人。况且……”她低头笑笑,“反贼又怎么样?大人们整天争来斗去,到头来只有输赢,哪来的对错。阿耶就算是反贼,他也是你的好阿耶,对不对?”

“我不知道,我又没见过他。那你说……阿耶还活着吗?”空秋也伸手帮裴棠拉了拉衣领,“我听学里的先生说,岭南瘴气重,长安的人去了那很难活下来的。”

“阿姊也不知道。”裴棠捏捏他的小脸,站起身来,“咱们帮不到他的。你要好好吃饭和读书,长大了,就能自己去打听啦,说不定以后还能见到阿耶。”

空秋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回去,走了两步,回过身来:“我会好好吃饭和读书,不过不是为了见到阿耶。”他举起一只小小的拳头:“我最喜欢阿姊!虽然阿姊你不怕被人欺负,但我还是讨厌有人欺负你。等我长大了,一定把那些讨厌的人都赶得远远的!”

院子里只剩下了裴棠一人,她似乎是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接着便丢下自己手里的竹棒,转身走回自己的房中关上了门。无念只觉得心里陡然一空,鬼使神差一样地,他从柴房里溜了出去。

月亮透过窗棱映射到少女的脸上,她似乎是累极了,只草草拍打了两下枕头便闭上了眼睛。细密的睫毛微微颤动,接着便掉下泪来。一滴,两滴,细碎的眼泪映着月色流淌在她近乎半透明的脸颊上,凝结成滚圆的泪珠,接着又轻轻砸在地上,碎成一片月光。

从屋顶的缝隙里向下望去,无念看得很清楚——她的床上没有被子。

手腕上再次被跳动着扯了几下,无念只觉得隐隐作痛。他伸手朝手腕处轻轻勾了勾那根不安分的缘灵线,犹豫了一下,起手捏了一个安神的咒术点了上去。幽蓝的微光顺着缘灵线流淌到裴棠的身边,她好像忽然进入了梦乡,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逐渐显出一个有点恬静的浅笑。

那就……等到明日再去想怎么斩断这根线吧。无念低头看了看藏鹤的刀柄,翻身仰卧看向头顶的月亮,心里默默念道。

等她没有再哭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