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围(二)(1 / 3)

旧日再相逢 洛山果 1992 字 11个月前

孟纲口中的老太太,名叫葛锦春 ,曾经是,如今也是一个风华绝代的隼群女人。她的美一贯是符合他人期待的,就像种下芙蓉花,得到芙蓉花,绝无可能收获水仙、月季或者其他。她是一张雪净的鹅蛋脸,细细的乌眉下,挑着对小而含蓄的凤眼。

这双眼睛曾经很会飞,像雏鸟欢喜它的森林、天空和海洋那样,左也扑扑,右也扑扑,人们被她用眼那样一瞧,心便很容易热起来,滋生出些无端又无聊的幻想——可她最初并不清楚,她只顾她自己,那怕白日喧嚣散尽,夜晚降临,她照样在黑暗中睁着她的眼,去梦中做一只白鸟。

老年的葛锦春倒也多梦,但梦已经同年轻时有了很大的不同,人,事,物都飘在远处,没有色彩,只剩一些近乎于呢喃的声音,蛛丝般荡来荡去,像在念咒。唯独有一回,她梦见一条挂满紫藤的长廊,尽头有光,光里站了一个泛着纸香,发苦的背影,可她总想不起那是谁。

一声鸟鸣,葛锦春就醒了。

她住的檀泥公馆,建在临海的半山腰上,海鸟多,大清早飞到阳台上讴讴地叫起来讨食,它们吃白饭成了习惯,鬼精,若没人理睬,便会泄粪于那栏杆上,几泡稀拉拉的白,令佣人们十分痛恨,倒招过女主人和她的几个孙子孙女喜欢,可如今他们都长大了,都跟着父母去别处住了,除非有讨钱的使命在身,不然难得见上一次面,于是葛锦春也便逐渐觉得那些鸟是可有可无的了。

幸而去年年末,她从她儿子那里又获得了一个婴儿。她这才从无聊枯寂的日子中走出来,抱起那肉嘟嘟的小孩立在窗前,看鸟飞向远处翡翠色的海,最后又凝成天际的一个点,一切又都有了继续下去的理由。

这日,葛锦春的侄子到她家中探望,此人叫钱嘉彬,是她妹妹的儿子,幼时在π区长大,大学毕业后便去了浮塔拓展家业,如今二十八岁,已然混成了他们家族同辈中的翘楚。他母亲长年生着病,不便离开浮塔。若非葛锦春将满八十大寿,他这个大忙人,也不一定会回来,比如前几年,都是礼来人未到,不过那些礼物的分量自然很足。

如今钱嘉彬双腿大敞,陷在葛锦春特意为他准备的墨绿皮革沙发中,他衣服的扣子解开了两粒,露出麦色的肌肤,贴肉的是只尖锥状的神像,吊起来拴在略长的脖子上。

这宝贝是他死去的爹传给他的,塑的神叫拜吉尔。

相传他来自海底,在涅尔西夫初来桔星,遭受海洋风暴即将沉没时,他伸出援手将船送上了岸,人们感激他,便将他的样子刻在石头上顶礼膜拜。还有个与之相关的传说,讲的是一位走投无路的渔夫在深夜摸了摸拜吉尔的像,第二天出海,竟用一张破网收获了条大鱼,剖开鱼肚子一瞧,里面全是金子,这渔夫从此便富了起来。

钱嘉彬的祖辈同这个传说中的渔夫一样,靠海发家,因此作为继承人,他必须遵从世世代代的传统,将拜吉尔的像戴在身上。可这毕竟是被好多人的汗腌渍过的玩意儿,即便定期清洁保养,也还是令他感到膈应。

不过此时让他更为膈应的,还属那个正被葛锦春抱在怀中逗乐的婴儿。它真丑,钱嘉彬想,再次肯定了他那位表哥是个十足的蠢货,有精力四处播种生足球队,没时间好好清理公司那堆的烂账,总有一天他会被这群嗷嗷待哺的小畜生吃干净,只可惜他这个老好人姨妈。

“这小家伙也姓赵?”男人问道,声音低沉。

“这不是废话嘛。”葛锦春略带责备地看了侄子一眼,托起婴儿的小手朝他挥动,“我们大名叫赵懿行,小名叫乖乖,来,赵乖乖,叫叔叔——”

钱嘉彬笑了笑,“姨妈,你给他取的小名是不是俗了点?不如换一个吧。”

“乖乖哪里不好啦?你小时候还叫嘉嘉呢!”葛锦春嗔道,撅起嘴说:“我们宝贝听话呀,夜里都很少哭的,也不给奶奶添麻烦,比别家小朋友乖多啦,谁见了都得喜欢,来,让你叔叔抱抱。”

她说着,便将那婴儿递了出去,钱嘉彬起先没动,架不住葛锦春执意如此,便只好老大不情愿地从她手中将这乖乖接过,双手握住那对小小的肩膀,这小孩被架起来同他对视了一眼,瞬间大哭。

葛锦春哟了一声,连忙将他抢回来,一边哄,一边朝钱嘉彬直叹气:“你这副样子,将来有了自己的孩子怎么办?还不如你表哥,他好歹还晓得怎么抱呢。”

婴儿啼哭不止,泪水顺着它肥嘟嘟的脸蛋直流到围兜上。男人无所谓地朝前探身,拿起放在桌上的苹果和刀具:“乖乖别哭,叔叔给你削个水果吃。”

他姨妈听到又是一阵摇头:“宝宝牙才冒出尖,能咬得动苹果么,你啊,真是不懂事。”她说着,看了眼若有所思的侄子,叫来人将哄不住的赵乖乖带了下去,又道:“我听惠生说,你这次回来要办件大事?”

赵惠生是葛锦春的儿子,赵懿行的父亲,韩佩匹配婚的对象。

“算不上。”男人握住手中的苹果,抬头朝窗外那片离得很远的海望去,略带浮肿的眼中跃动着一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