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受到了他的期待和害怕。他自小惶惶恐恐地活出世人眼中的完美样子，对自己任意的一个污点都耿耿如怀，所以他夙夜在公、割肉还民，用六界的海清河宴弥补兆民；但是锦觅的命，他弥补不回来，因此宽容着与锦觅有关的一切人和事，花界、蛇妖，也许还有别的不知名的人。

我心疼这样的他，正如心疼曾经孤孤惶惶的自己，我拉过他的手，看着他的苍凉又“陛下，你说过，过去诸种皆如大梦三生，如果能忘掉必然是最好的，但如果忘不掉，黛儿愿意陪你一起去接受；我既喜欢现在的你，就接受让来到此刻的过去。我说那些话，不是玩笑，也不是赌气——你若是黑心龙，我就做黑心丫头。”

他眼尾的胭脂色浓重起来，把我抱进他的怀里“黛儿，我很抱歉。”

他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我却懂了般地道“我不在意”，不管他对我这个影子后的人说，还是对我说，我都不在意，我不入相思局，便可不执不贪；不执不贪，便无什么可在意。我说服着自己。

我喜欢他，也只是喜欢而已，仅此而已，我固执地想。

自长芳主的骚扰之后，千山就形影不离地跟着我，花界我不便再去了，宝钗和湘云等人日夜忙着培研花木，灵力弱些的凤姐便充当了外联，往来于天界和花界之间。

我在谢红阁里她招待了她，她打量着四处“你这倒打理得精致，竟和潇湘馆儿不差什么，天界也就你这一处雅地，其他都乏味得很，怪道陛下喜欢你，我若是男儿，也定疼你不及。”

凤姐向来爱华贵富丽，天界的素淡自然不合她的胃口，我这儿好待还有几只鸟儿只株花树。

“别贫嘴贫舌了”我剜了她一眼，询问着她们的进展。

她说培植了几样稀罕物，七彩灵芝却并无进展，滴了昭露于事无补，过几日又枯萎了。我算了算日子，觉得已经很紧迫了，长芳主与天帝之间，显然鸿沟难越，只有宝钗等人稳坐花界，陛下才能彻底解决这个后顾之忧。

我蹙着眉想了想便请凤姐带出一颗种子放我这里试试，凤姐杀伐决断，向来不输男子，且稻花仙巧姐儿常为其他不懂事的花仙欺压，为了女儿的前程，她不会胶柱鼓瑟。果然隔日她便送来了一粒七彩灵芝种，我日日化灵为气浇注着，眼见一抹浅褐的芽苞似隐非隐，却总不能破土而出。昭露之用让我发现我的精华之用，我方确定昔日警幻设局讹我眼泪，不过是想得些精华，酿成那群芳髓，她是第一个知道我有此用的人。披香殿于我的记录也只是潦潦几笔交待了我是先天后从鸟界带来的嫁妆，至于何名何物何用一无所知。

警幻又是从何处得知的呢？也许警幻是知道我身世的，可惜她如今已沉沦人间，便是寻到了她，她也全无天界记忆，我盯着水晶缸里的种子发愁。

“发什么呆？”陛下伸手弹了弹我的额头，

“在想我的身世”我闷闷地把那些猜测说与他听。

“警幻原是玉清天的仙子，因做错了事被打发了出来的。难不成，我的黛儿是玉清宫里的仙草？”他笑道，眸目如星。

“玉清宫里的仙草多么？”我问。

“自然是多的”他揉揉我的头“一定要搞清楚自己从哪里来吗？”

我摇摇头“不管从哪里来，左右是支草罢了。只不过是因这难伺候的主，想寻出个法子出来。”

我指了指面前这盆七彩灵芝种子。

“别太难为自己”他转到我身后，拥住我“种不出便种不出，十万年了花界也没人能把它种出来”

“若宝姐姐她们败下了，长芳主即为花界之尊，届时陛下——”我心里依然发急。

“黛儿是为我着急？”他在我耳边戏谑道“难不成，在黛儿眼中，你的心上人就那么脆弱？”

天帝几时说过如此露骨的话？又是那等叫人脸红的语气。

“呸！”我啐了一口“哪里学来的村话，好个不要脸的天帝”

我扭身出了他的怀抱，抱过水晶罐就要起身出门

“黛儿往哪里去”他意态闲闲地笑，似乎像在打量一处风景画似地瞧着我“这儿可是你的地”

我才反应过来自己被羞恼得晕了头。

“那陛下请回吧，奴婢要休息了。”我折回身放下水晶缸子，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论究竟，谢红院和黛儿也是我的”他耍起赖来。

我推搡着他出去“没皮没脸的，陛下今日可是吃错药了？”，手掌下用了全力，却纹丝不动，敢情外面看上去的单弱全是假像。

他环住我的腰拉我贴紧了他，低头正对着我的脸，眉眼间温柔旖旎，我觉得快要被这目光醺醉了，抬手蒙住了他的眼，他笑了笑，方拉下我的手，轻啄了啄我的脸后放开了我道“黛儿放心，我有后招。不管如何，花界都掣肘不了我。”

我飞红了脸，再没心思听他接下来的话，只觉那腮边的热气像要化成实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