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京中王府女，年近十岁时就已经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最善歌舞，家人爱我，外人敬我，那时我不叫牡丹，旁人都唤我为杜鹃娘子，我本姓杜，我本应得到这世上所有好的事物，父亲母亲和哥哥都说，小梅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漫天白雪中，我坐在四处透风的凉亭里，竟觉得这世间的风雪都不如面前这个女子带给我的悲伤寒冷。我就在这里听着她百年里都未曾说出口的心事，毫无察觉的，就泪流满面了。

“我名为杜玉梅，说是母亲怀我之时曾梦到过一树梅花，仙人指引母亲过去，树下竟是个白白胖胖的女娃，后来我出世，母亲说我与那女娃长得一模一样，便给我取名叫玉梅，遇梅。”

“你问我在等谁？我都快要记不得他的名字了，我也记不得我到底在这里停留了多久，其实我早知道，我已经死了。”

乙巳二年春，杜玉梅刚过十六，出落得亭亭玉立。恰逢父亲寿宴，一曲长相思名动京城，也识得了当时父亲手下的一位新官——张晏。

张晏多才多艺，会吹笛吟赋，一下子就勾走了杜玉梅的芳心，二人眉来眼去，书信里传送思念，谈论高山流水，从阳春三月里纸鸢如何飞上天到秋天的第一颗红柿子落地，知无不谈。

杜玉梅说，张郎啊张郎，山有木兮木有枝。

张晏便回，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可是好景不长，很快两人的事情就被杜玉梅的父亲所发现，父亲自然看不上张晏那芝麻小官，更何况张家家世清贫，父亲劝说，女儿啊女儿，为何执迷不悟？世上好男儿多，你不独独缺他。

父亲不知我心中，早已芳心暗许。杜玉梅如此说，以绝食为念，可是她还未等到那年冬天梅花开放，等来的却是张郎迎娶她人的消息。

父亲，为何？杜玉梅跪在家中祠堂里，面对列祖列宗哭喊道。

女儿，你可知？我只是骗他你不过是我收养的义女，他便弃你另攀高枝。父亲苦口婆心解释。

可，奈何人心不足试探。张郎啊张郎，你怎会丢弃我？杜玉梅一时悲愤竟撞在那祠堂的柱子上。那夜张家大喜之日，好好的天气里竟狂风大作，正是杜家丧女之时，杜玉梅怨气太深，固执等在闺阁里，不愿转世。

她不知，又或者后来她知道了，却宁愿不知。不知父亲为她滥用私权惩罚张郎，折磨到死，后被张郎新妇揭发举家入狱，流放到边境，边境苦寒，死了便是死了，尸骸可能也被沙土掩埋，又或是死在了路上，远离故土，终难安。

待她从那闺阁出来时，外边已经是乙巳五七年，又是冬日。她渴望得到一场喜庆、受万人祝福的婚礼，却只有院子里的一株梅花陪着她，久而久之，沾染上仙人留下的一缕仙气，凭着信念而生。

“我从来就爱听《牡丹亭》，总觉得那词说的是这世上最痴情之爱，而我，就想要那样的爱。”她一双眼睛生生哭出了血泪，美丽又骇人。

“你虽为女子，情深不能自抑，但是比其他妖灵聪明许多。”我对着她说道，“可是你又太傻，太痴迷，你想做杜丽娘，殊不知你不过是杜十娘，被他抛弃，可是你又不是杜十娘，你看不清……你割舍不掉的是百宝箱，是你的情意。”

“你懂什么！”她发狂地跑到雪地里，痴痴地看着落下来的雪花，原地踉跄几乎站不稳，“他说他爱我，说我是这世上最单纯最好的女子，我信了，我信了……”

“那你为何不敢去找他对质！”我冲过去，想叫醒她，可是若是不愿醒来呢？

“我怎么没有！”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呆呆地低下头看手腕上那串张郎赠她的定情信物，一串红玉珠链。

后来的杜玉梅成了妖灵，在世间游荡，偶尔得知张郎在忘川转世，便去寻，她想，哪怕是被厌恶，也认了，可是，可是……那已然不是张郎，虽然生着一模一样的脸庞，可是经历过转世几次的张郎已经不复从前。

那时候她真的害怕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带着一身执念放不下，无法渡忘川，她去找寻曾经生前的家人。奈何不论是父亲也好，还是母亲，哥哥，甚至她整日无事可做，把家中奴仆都寻了一遍，可是，可是，没有人再记得她。

“世上无人再爱我了。”她望着那串珠链哭了笑，笑了又哭。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