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聿一路走去，有不断的人迎面而来，是衣衫褴褛的乞丐，是容相凶狠的混混，瞥见他时脸色畏惧，皆是护住自己怀里的东西，快步与他擦肩而过。

最后停在永怀街的街口前，侧身时停滞了步子，望见不远处紫衣少女坐在堆叠的木箱上，和身边的人说话，而她的面前，只余几个排队讨钱的花甲老妇。

少女抓了满满的铜板塞在老妇的破旧锦囊里，老妇连忙弯身感激，少女摆摆手好似在说不用谢，歪头看着老妇离去，移过的视线亦瞧见对面男子清隽如竹地站在那儿安静端量她。

岑聿猝不及防与宋槐对视，倒也面不改色，丝毫没有偷窥的羞愧，卓然而立，双方目光不曾避讳地交聚在一起。

此刻永怀街里无风雨无晚阳，只余遥远天际飘荡几缕绯云点缀，宋槐歪头朝他眨巴了两下眼睛，但岑聿猜测，她面纱遮掩下的唇角定是带了笑的。

岑聿想自己应当转身离开，或是又问问这位宋姑娘打着什么算盘，但他仍旧没动，默言注视宋槐与身边人交代几句便跃下了箱子，浅紫裙角被风扬起弧度，朝他步步走来。

宋槐身量堪堪与岑聿的肩膀相抵，站在他面前显得更娇小了。

她把手背在身后，面纱因为吐息拂动着微弱起伏，秋眸弯弯，仰首问岑聿道：“大人可知道我是谁？”

岑聿觉得她问得很幼稚，就后面那八个人高马大的黑衣侍卫，空荡荡的五捆装钱麻袋，除了靖安侯府大小姐宋槐还能有谁有这般排面？

“根据燕朝律令第九则第十二条，当众聚首扰乱滋事当处以二十板以示儆尤。”岑聿抛出另类答案，神情一本正经，仿佛真要把宋槐押到衙门打板子。

宋槐很无辜，“大人，我并没有扰乱滋事啊。”

“嗯，但今日这条街上捕快抓了六个因为铜板多少殴斗的人，你也有牵涉的嫌疑。”

“大人，那可不怪我。”宋槐两手一摊，无奈地耸耸肩，眼里藏着狡黠的笑意，“大人到这里是来治我的罪吗？”

“那我可定要去衙门喊声冤枉，求青天大老爷给民女做主啦。”

宋槐故意拉长了尾音，落下的最后一字散在风里，卷起轻快调子，岑聿眼底清晰地映刻少女娇俏的影子，一颦一笑明丽动人，仿佛誓要将一汪深潭泛丝波澜才肯罢休。

岑聿的手指无意识微蜷，碰到了腰间佩戴的苍绿玉佩，凉意从指腹传来似在提醒自己，他面上无恙，定声开口道：“宋姑娘，这是想做什么？”

“你不帮我嘛——”宋槐声音带了点抱怨，“我只好自己出马了。”

宋槐悄摸打量岑聿的神色，他无疑是燕京一等一的俊公子，从前贵女茶会上有人闲聊谈及，叹他宛若江南烟雨蒙蒙里撑伞走出来的仙人，亦叹他生即薄命多舛，父逝母离孤影一人。

如今细看，觉得很奇怪，岑聿明明长了张清隽温和的脸，那双眸子更似雾起青山般勾人，直视的时候却让人产生不了半分旖旎之感，反而心生畏惧。

并且，宋槐面无表情盯着他的脸，他好像也没有想要关心一下或者继续了解下去的意思，将动未动的脚掩藏在长袍里，当她看不出来吗？

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宋槐在心里安慰自己三声，时间还没到就不能放弃，这点脸皮算什么！

宋槐想的不错，岑聿不认为她能闹出事，便真打算离开了，只是瞧着面前少女脸色由晴转阴再转晴，最后笑意盈盈地伸出背在身后的手，手握成拳，手心里藏了东西。

“做甚？”

宋槐微抬颌，示意他把手伸出来接着。

“我不要铜板。”

岑聿拒绝伸出手。

“不是。”宋槐弯起唇角，无奈地笑了笑。

身后婢女和侍卫收拾完事，朝二人的方向走来，脚步声愈渐清晰，她颇有点强势地扯岑聿的衣袖，两人的拳与手心相对不过咫尺，一松手，轻巧的小东西落下。

岑聿下意识接住，宋槐与他擦肩而过，乌丝拂过青色肩衣，不回头向着远处马车而去，剩下的话还停留在原地未散。

她说：“岑聿，我们明日再见。”

岑聿也不曾回头，亦不曾回话，缓缓展开手指，一颗糯米纸包裹的封花糖安静躺在手心，黄澄的糖色里是一朵粉桃花，晶莹透亮，隐约有甜腻的香气溢出。

太甜了，不适合他。

岑聿想。

街口人去无影，只余几片枯叶与满地寂静，他沿着原路返回，元宝站在树下等他，迎上前才发现大人垂在一侧的手里捏着东西。

大人伸出手，元宝连忙双手捧表示要接住，然而大人的手松了又紧，最后还是收了回去。

元宝茫然，岑聿已转身走远。

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