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1 / 2)

即使在相对温暖的秦汉时期,冬日午后,乡野中吹过的风依旧是凛冽的。卓玖将暖炉放在膝上,看向目光沉沉的帝王。她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端正了自己的坐姿。膝盖上的伤痛微微刺激着她的神经,但卓玖依旧维持着自己的仪态,不愿露出分毫疲倦和难堪。

嬴政扫了眼她用蔽膝遮住的双腿,并没有开口让她坐回轮椅上。他将缚在臂上的广袖解开,整理了一下衣缘,两个少年人,如此郑重其事,礼仪周全的相对而坐,若是在王都,一定引得长辈忍俊不禁。但他们本人都知道,为何对方如此严肃。

嬴政已经猜到,眼前的人恐怕来自一个他完全陌生的世界。并非是卓玖过于成熟的心智,或是那些送到他案头,见解独到的农政之策。他对自己的臣属有自信,若是思路正确,他们有朝一日定能如卓玖一般,在农器、农政上取得成果。这些都不过是时间问题,卓玖若是来自后世,理应知道些。引起他怀疑的,全然是卓玖与世人完全不同的思想。

儒家提倡君舟民水,每每谈及都要劝君王爱民如子。他也曾想过,也许自己身故后,为稳定民心,自己的后人会废法立儒,可眼前的人却并非儒者。

他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卓玖,她的内心依旧空茫一片,神情也毫无破绽,看上去就如一般贵女一样。

‘卓氏为巫祝,男女皆可为一族之长,楚人又以女为贵,卓氏女当要傲气一些的。’他在心中一字一句的想,‘但,朕的少庶子与她家女君,并非一类人,她好像......更加傲慢。并非贵族傲视庶民的傲慢,而是对万物的散漫,先前她好像还对百姓冷眼旁观,如今为何改变了呢?’

卓玖听到嬴政的心声,藏在袖口下的手,因为过度的紧张而不住地微微颤抖。即使贴紧了暖炉,她的手指也冰凉一片。她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嘴,想要说些什么转移嬴政的注意力,让他不要在抽丝剥茧的分析自己,可又意识到这可能才是嬴政的本意。

嬴政也许猜到了,自己可以听到他的心声。

卓玖自诩非常谨慎,可她也不会自大到认为自己可以完全瞒过嬴政。去年秋开始自己便远离王都,而她笃定今天见面后,没有做任何引他怀疑的事情,所以若是有些许值得怀疑的地方,应是去年还在王都的时候。

可,若是嬴政已经有所怀疑,为何不在她没离开王都前,找她对峙或直接将她处决?也许,他只是像自己一样,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仅凭猜测就如此作为?

若是自己顶不住压力,真的顺着他的话,提出对于农政税率的见解,虽然能阻止他探求自己来自何方,但这样一来,岂不是承认了自己能听到他的心声?

虽然面色沉静,可卓玖的心声混乱一片,思维的速度快到嬴政根本不抓不到,哪怕一句完整的话。他也毫不在意,继续不断给卓玖施压,‘若说儒者尝言,爱民如子,那这位芈姬恐怕是敬民如父了,朕可从未听闻七国之地,哪里有此风气。更何况,她前世恐也为殷实之家,即使习得文书礼数,也不可能学会奇技淫巧。’

若非巫祝,如今即使是贵女也不求可以习字,更别说平民之家了。在贵族看来,只有奴隶姬妾才需习得文章,乐理,舞蹈来讨好主人,而贵女们只需自持身份,嫁于勋贵之家便好(1)。

嬴政看着远处高高立起的扇叶,在冬风的作用下不断旋转,而在它之下,先前为做筒车而铸坝拦水时,淤积在侧的水正在风车的带动下,被竹筒排出,留下淤泥以待来年耕种。

‘擅数理,长农政,至少以女子之身治学为官......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今商王纣,惟妇言是用,昏弃厥肆祀弗答(2)。朕可不认为,那些儒生真的愿意教女以学。’

实际上七国之中,只有楚人才以女子仁贤,有议政之能为傲,即使在任人以能的秦国,也从未有女子议政之例。

“那便是芈姬所言,少府所做可排水之器?”嬴政忽然开口,将卓玖的思绪拽了回来。

“少府诸人颇有才干,某只是稍加,他们便可自行修改筒车的结构,改取水为排水了。”她温和的看向风车,完全看不出正在承受被别人当面刨析的重压。

嬴政眯着眼睛像是在仔细观察风车,可心中的思绪并没有被转移。他将卓玖与自己见面后,所有的行为和想法,仔细地在脑海中回忆,从她的偶尔流露出的行为,和她呈递的奏章上,倒推她受到过什么样的教导,又从教养推测社会风气和统治者的主张。

他一边想,一边观察着卓玖的神色,可惜的是终究一无所获。她好像并没有丝毫动摇,身心一如既往地稳定又平和,若不是先前的数次试探让他认定,卓玖一定能听到自己的心声,他甚至都要怀疑自己是否在对空言语了。

不过表面上,嬴政还是细细问询了卓玖关于工地上的事情,在得到成果颇丰的回答后,他点点头,“芈姬所呈筒车、磨盘之类,政已命卫尉传令各郡,着各地都水长、铁官长在其辖内,因地兴造,至于富地肥田之案,还需等今秋收获后,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