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2 / 2)

你的星球宜居吗 林今照 1644 字 10个月前

隔壁棋牌室灯火通明,沿街小吃店的电视上,正在播放衣香鬓影的场景,有喝多的醉鬼在街边撒酒疯,路口悬着的灯泡倒影在地上的小水塘,像是一个没人要捡的月亮。

手机滴了一声,她打开微信,z发来一条消息:

“到家了么。”

一旁支起的烧烤摊烟熏火燎,四处都是人气,暖光灯下,少女皱起眉头来。

都说撒一个谎需要无数个来填。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站在家楼下,揣摩着该怎么把这件事讲清楚,字儿打出来又删掉。

“其实我之前告诉你的名字是假的。”

删掉。

“其实我叫阮意。”

她顿了顿,脑子里浮现出周霆的脸,喝过酒微醺的少年眼睛有点泛着血丝,眼神锋利而傲慢,问她:“为什么要骗我?”

又删掉。

关于她骗他自己叫金珊瑚这件事,好像不是三言两语讲的清的。

于是她吁出一口气,问:“你后天下午有时间么?”

*

次日早上,阮意和姑姑一道坐大巴回了老家,老太太其实早年就搬到城里,一直在百步巷居住,但在她病逝大半年前,跟阮意说过很多次,她死后,不需要墓碑,就把她的骨灰洒在老家祖宅前的枇杷树下就可以。

当年阮意爸爸是在海上走的,尸骨没有捞到,只烧了些贴身衣物作为骨灰,寄存在骄阳市的殡仪馆。

尽管死不见尸总怀一丝念想,但这么多年过去了,阮意早就不做“爸爸有可能还活着”的这种梦了。

奇迹这种事,不太会发生在普通人身上。

所以,阮学琴没办法真的什么都不给留,于是做主将母亲和哥哥的灵牌请回了老家。

坐大巴车回去的公路上,阮意昏昏沉沉,梦到奶奶走之前。

她们住的小区是老小区,其实这种丧事屡见不鲜,阮意看多了,从小就不怕。小学的时候,金珊瑚来看她,正赶上附近摆灵堂,吓得她脸色苍白直抓阮意的手时,阮意已经可以一本正经地告诉同龄的好朋友:“这种事很正常的,人老了就会死啊,这个世界上又没有鬼。”

她比同龄人向来要成熟稳重得多,有时候,觉得这好像是与生俱来的能力。

奶奶是癌症病逝的,只治了没几个月,病情凶险,老太太不打算浪费钱,执意从医院出来。阮学琴当时死活不同意,哭了三天三夜也没劝动老太太。她就坐在佛龛前,说人的命都是有定数的,强留不行,这钱治下去,就得把这老房子给抵了,到时候她和阮意住哪?阮学琴去找房本,可哪找得着,任她一哭二闹三上吊,老太太岿然不动地坐在佛龛前,死活不肯去医院。

她自认为自己已经是懂生死的年纪,也知道人老了就会生病,会死。但这事儿真落她身上,她也怕。但奶奶跟她说:“你姑姑没你坚强,我走了她估计扛不住,小意,到时候啊,你得撑着。”

跟她说这句话时,正是梅雨季节,南方老房子潮湿得不像话,墙角的青苔发出腐烂的味道,屋子里混杂着中药和佛香,被子几天都晒不干的霉味,以及奶奶身上的气息腐朽。

后来想起来,像带着味觉的梦。

背景音是一声又一声的木鱼。

她像是被催眠,鬼使神差地擦干了眼泪:“好。我撑着。”

那天之后,奶奶带着她去吃街坊的白事儿。她就真的看得仔细,一样样记下来,走什么仪式,要请哪些人帮忙,去哪里定纸花和蜡烛,有哪些风俗习惯,甚至包括奶奶走了之后,她的那些卡要怎么注销,养老保险怎么领,需要哪些文件,遗产就只这么个老房子,老太太写了遗嘱,留给了阮意。

小姑娘从小就聪明,很快对葬礼的事就深谙其道,但就是有一项她不太懂。

她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告别,很多次想和奶奶再说点什么,但最终都觉得词穷,想着明天再说。

奶奶走的时候是那年春末的早上,或许更早一些,阮意像往常一样起来上学,临走前给老太太热了牛奶,一切都毫无征兆,她走到床头时,奶奶已经没了呼吸。

她没有慌乱,在奶奶的鼻翼探了一下,脑子里只空白了片刻,很快想起那句“你得撑着”,就起身出去一个个地打电话,她甚至还非常理智地打了个电话给班主任,跟他说家里有点事得请个假。

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许兰湘的,对方没有接。

姑姑赶回来之后,家里涌进一堆人,她站在人群的外侧,听到阮学琴豪啕大哭的声音:“妈……怎么办啊……我没有妈妈了啊……”

那年,阮意十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