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1 / 3)

雨霁西湖瘦,挼蓝春波剪乱一堤翠杨柳。

乳燕衔来半壶熏风弄潮,惊醒倦卧在石苔上的锦鲤。腾跃间尾衣迤逦似流虹,水面随之颦起绉纱样的彀纹。

涟漪聚了又散,簇拥着一只朱漆画舫醉倚湖心。烟雾妆点下,正是临水顾影,半面犹遮。

夜色吻蚀最后一抹残霞的瞬间,晚钟催归,画舫应声烘起暖黄灯光,像是睡美人剥开一对惺忪的眼。乍望去,雕梁吹影、碧瓦飞甍,酒香佐着脂粉气一泻二三里,俨然无愧临安城最负艳名的青楼——

“‘何须琥珀方为枕,岂得真珠始是车。’无论看过多少次都不得不承认,这枕珀舫啊,依旧是如此气派。”

孟缃藉由小厮搀扶登上船,眼珠一转把别在纱窗上的八棱海棠仔细打量几番,这才噙着笑朝身旁望去,“摧澜你说,是也不是?”

陆榆泡在一息急似一息的江风里,雪青衣袍吸饱了腥潮水汽。闻言只信手掸去襟上尘埃,星目半启有如明珠出匣:

“烟花之地,金玉其外难掩败絮其中,何堪载负盛誉。欺风窃月,不过尔尔。”

“啧,你这木头真是扫兴。”孟缃状若不满地提拳砸在好友肩头,顺势贴上人耳根捏着嗓子呵气,“掐指算算,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不开窍?再这样下去,兄弟我可真要忧心你的婚姻大事哩。”

陆榆眄他一眼,抿唇莞尔:“不劳费心。你有这闲情,不若去城东的月老庙多添几炷香,祈祷能早日邂逅位美娇娘。等自个儿去红尘里摸滚打爬一番,便该知道知己难觅、贪嗔徒添。到那时整日被儿女情长所累,只怕要悔不当初呢。”

孟缃早见识过他的牙尖嘴利,似嗔似怒地定定将人一睇,嘴角一撇果断投降:“罢罢罢,到底咱们今儿个也不是来寻花问柳的。莫说什么温柔乡美人关,光是那成山的案牍便足以劳形了——眼下不过趁着出来放风耍耍嘴皮子,你可饶了我吧。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眉尖一挑,陆榆以手掩唇,似是惊喜地轻“呀”出声:“你竟还记得正事?难得,真是难得。”

好一副欠揍的嘴脸摆在眼前,孟缃忍不了了:“你……”

话音未落,只闻一阵香风袭来。

云影轻移,莲心吐蕊,檐下灯笼扯着风铃叮咚作响。渐次递近的笑闹声中,一位美人从拐角处婀娜转出。

乍见二人,她目光先是在孟缃腰间那串价值不菲的红玉髓上轻轻一触,接着慢悠悠荡到面颊:“哎呦,二位爷瞧着面生,是头次来咱们家吧?”

孟缃悄悄与陆榆对视一眼,朗笑道:“可不是吗。早听这枕珀舫大名远扬,只怪家里老头子看得紧,好容易才得空溜了出来,可费了我不少力气,还得劳烦姐姐好好招待一番呢。”

美人绞着团扇轻轻一笑,咬字甜软的像一阵吹面不寒的风:“这位爷说的哪里话。来了我们这儿,只当回了自己家便是,呆在外头吹冷风作甚?二位爷,还请随红拂进屋吃杯酒,暖暖身子吧。”

甫一进门,陆榆先被浓郁的熏香呛得脚下一个踉跄。

他环顾四周,只见栊脊差互、廊腰缦回。灯火通明中,几侧墙壁竟隐隐散发着五色荧光,大抵是缀了不少翡翠云母在上头。

厅堂正中设一玉砌舞台,四周拱以各类奇花异草,萋萋绿叶偎着离离朱实。更佐有绸幔掩映、珠帘暮卷,撩拨出几分隔雾观花的暧昧之意。

当真是富丽堂皇,天上白玉京也不过如此。

他正暗暗心惊,一旁的红拂兀自将一双玉腕抬至鬓边,双手合拢拍了几拍。

随着清脆的掌音落下,十来位曼妙女子次第回眸,如朝圣般自满座彩衣金裘中款款游来。

她们个个披蝉衫、贴额黄,无一不是芙蓉面掐对含情眼。拧着病柳般的腰肢儿在面前排排站定了,大有列宿分野、百花催发的架势。

如此阵仗,饶是风流惯了的孟缃也不由发怵,吞了口唾沫挪到好友背后小声嘀咕:“从前只说这枕珀舫里藏有自黄沙颠簸而至的蒲桃酒,斟酒把醉的是金发碧眼的胡姬,胡姬手持金玉罗扇,发间缀着垂地的五彩绳、珍珠钏。若有丝竹奏起,异域的美人当翘足折腰,掷箸为歌、击节而舞……今次一见,真是一点没夸张啊!奢靡,实在是太奢靡了!”

红拂没理会两人无处安放的眼神,仍是巧笑倩兮:“如何?二位爷尽管瞧着,咱们家的姑娘是这大景东西十九州都出了名的绝色。看上了哪个,随意使唤便是。斗酒啊猜拳啊唱曲啊,无论想玩什么花样,都包您满意!”

陆榆轻咳一声强装镇定:“近日天寒体乏,我二位初来乍到,先添杯温酒,佐些小菜打打牙祭便罢。诸位姑娘……暂时不必来伺候了。”

他俩不过弱冠年纪,举手投足间自是派霞姿月韵,在一干烂醉的酒徒反衬之下,真真一对比翼出头鸟、连理翘楚枝。将将踏进堂里,便有几位佳人暗送秋波。现下听此一言,美人们只好面面相觑,难掩失望之色。

其中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