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太久以前的故事(二)(2 / 2)

足够。

海克不能离开圣卢塞特,但他也没想过要去打扰卢娜的生活。他漫无目的流浪了一阵。神游症让他城市的角落中昏死,又在虚无的漩涡里挣扎着醒来,连流浪的“蟑螂”们都离他远远的。

不久后,他发现卢娜除了在医院工作之外,还需要去兼职打工。她住在圣卢塞特贫民区里的旧公寓里,每天半夜揣着一瓶防狼喷雾和一把小刀回家。她在医院的工资全都去还了学贷,需要额外的收入来挣取生活费。

从没上过学的海克这才知道医学院的价格如此高昂。

看着妹妹一个人走在深夜暗淡无光的街道,海克.雷德这个被遗弃的、破损的武器,突然有了自发做些什么的冲动。

丛林之中死水中又浮动起童年的幻影,他久违地想起小时候用零花钱给妹妹准备生日的事情。他没产生什么温馨或怀念的感觉,但他想,离开了她那么久,也许现在他能为她补上点什么。

然后海克发现,他不能。

他什么也不会。

他能杀人,能潜入最严防死守的秘密基地,但他制作不出客人需要的咖啡,整理不清超市里的货物,即使是去端盘子,这幅阴沉的模样也通不过老板的考核。他笑不出来,也不懂如何与人沟通,酒店连行李都不愿意让他搬。

有夜店的老板觉得他适合来门口做保安,但海克.雷德受的训练没教过他点到为止。他只是想让那个来闹事的失去意识而已,可对方出乎意地弱。一拳让对方昏迷一星期之后,夜店的老板赔了大笔钱给对方,然后把他开除了。

“你他妈……要是你是个哨兵,说不定能在酒神节那鬼地方找到工作。可惜你不是,我这儿也不是酒神节。”老板说,在暴雨倾盆的雨天扣掉了他所有的工资,把他赶了出去,“快滚吧,白痴。”

“……”

海克.雷德走在雨里,浑身被雨水浸透。他掂量着酒神节这个名字。

夜店的老板毕竟经验老道,虽然他没看出海克其实是一位哨兵,但另一件事他说对了——海克在酒神节找到了工作。

没有比这更适合他的工作了。即使感官残疾,他依然有着超群的战斗力,而他的心又是那样的一潭死水,那些被玩弄和折磨的向导再怎么痛苦,他都不会产生一丝的同情和恻隐之心。

雇主喜欢他,则是因为他和其他看守不同,甚至没有一丝对那些向导的贪图和欲望。

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海克对这份工作任劳任怨。他一月的薪水就够还上一大笔卢娜的贷款,而他需要做的只是隐瞒自己有神游症的事实——酒神节不希望他们的员工在一个满是哨兵向导的地方暴走。

只是,酒神节第三层舒适的环境反而加重了海克神游症发作的频率。

完全安静、没有刺激的环境里,没有东西能够分散海克的注意力。于是从内里将他撕裂的那种病症愈发明显起来,他频繁地出现幻觉,觉得自己没能成功从塔的那次任务里活下来。

神游症影响了他对现实的认知。从幻觉里挣脱出来后,他时常会一个人站在一片荒芜的精神图景里,自己被自己囚禁,无法离去。

在雨林残留的焦土上,海克浑身冷汗地喘息,阴暗的天空闪过雷与电光,而雨从不真的下降。

这种时候,认知紊乱会让他感觉到过去受过的所有伤。

从十岁那年第一次被项圈电击,到最近那次自己的精神动物被开膛破肚,它们徘徊在他身体里,啃噬着他的血肉,让亚马逊的大地再次轰鸣着断出一道裂痕。

同事们总在享受着酒神节第三层这个高级静音室,而海克永远独自站在一旁,踩在云朵般的地毯上,从内部逐渐崩塌。

直到有一天神游症发作时,任务的幻觉突然从他眼前消失。一种陌生而温暖的悸动从幻痛里浮现,他看见一束久违的阳光如同黄金的长剑刺穿精神图景里的乌云。

有片红树林张了新芽,几乎让他陌生的,稚嫩的新绿细密地簇拥在一起,像是从坟墓里苏生的奇迹。

亚马逊森蚺潜伏在水里,和他一起注视着这一切。

在那重新茂盛起来的枝头,他们都看见了一个从未出现在雨林中的东西。

虽然它自认为自己藏得很好,但哨兵只瞥了一眼,就发现了这只躲在树冠上的白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