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深渊是我们的前程；前程，我们颠簸了太久。在粗糙又棱石遍布的地面上，我会想起我的青春。军训和体测。在那四五十度的烈日下，汗水挠着我的脖颈和胸膛。痒，但不能挠。顶着昏昏沉沉的大脑，带着绞痛的腹部，拖着比铅还沉的双腿，一步一步，又一步，艰难地前进着。想到这些，困倦涌上我的大脑。

总而言之，我快累死了！到了没有！

夜色下，两个人影匍匐前进着。一个矮小瘦削，一个硕大肥胖。似乎是经不住这么长时间的连续爬行，在后面的那个大个子突然吼了出来。

“头儿，你小点声，”前面的小个子回头，压低声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已经探过路头了，不远了，自由就在眼前。”

“真是的，我们爬出铁栅栏爬进更衣室爬出下水道爬进通风口还要在这水泥都没有的偏路上爬这么久都把我累坏了。我们在这里待了这么久，谁知道在那外面有些什么。”

“在……在那密密的树林里，到处都有着我们的宿营地；在那高高的山岗上，到处都有着我们的好兄弟……”听见这句抱怨，前面的小个子像是条件反射般地唱了起来，但刻意压低着音量，以免被人听见，双手在眼前分别比了个圈，就像拿着个双筒望远镜似的。

有可能是急了，大个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有些不耐烦地用命令般地口吻说道：“你，起来。”

“头儿你小点声……”

“起立！”

仿佛听见军训哨声般，小个子一下子从地面上弹起来，两脚使劲跺了两下地面，沉闷的两声响彻夜空。听见声音，小个子立马反应到不妙，立刻低下了头。

“现在是什么时代？新时代！社会摇身一变了！改头换面了！焕然一新了！我们就非要用旧时代的方法逃出来？”

“头……头儿小点声，再说这不是你提出来的吗？”

“算了，就这么走出去吧，挺起胸膛走。”

没走一会儿，一道手电筒的亮光突然从正前方射出，直击两人的眼睛。他们赶紧伸出双手挡住光。

“什么人！干什么呢！”

见状不妙，两人立刻抱头下蹲，头低低地垂着，像两个真正的逃犯似的。在如同刑讯逼供的手电筒光下，两人不住地发抖。

是警卫员。

“我……我们是……今天刑满释放的！要出狱了！”还是大个子机灵，犹豫了一会立马开口。

“啊对对对，我们今天……光荣出狱！”小个子附和道，摆了摆手，“快别晃了，刺得眼疼。”

“哦？是吗？”警卫员将信将疑，歪嘴微笑一下，还是关了手电筒，“这么早就来，表现挺积极啊。”

“啊是是是，我们重新做人了嘛。”大个子已经站了起来，赔着笑附和着。

“那你们过来把手续办了，登记一下。”

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全监狱在熟悉不过的起床铃按时响起，还是一如既往地震耳欲聋。紧接着是不太常见的环节——女播音员的播报。她的声音很奇怪，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既感觉情感充沛，又感觉毫无感情，无论听多少次都让人不适应。再加上广播差劲的音质，有些语句甚至扭曲失真，令她的声音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特大重大超大好消息，就在今天，我们的两位狱友，***和***，光荣出狱！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曾经他们畏畏缩缩，怨气冲天；而现在，他们的脸上都是阳光与坦荡！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们为他们喝彩，将他们送别，禁锢留不住你们，而自由唤你们离去！从今以后，思念属于我们，自由——属于你们！再见！再——见——”

最后一个变调的长音之后，伴随着突兀的电流杂音，音乐响起。本该清澈响亮的童声在广播糟糕的音质下显得格外诡异：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

“等等等，打住打住！”不知从哪边突然窜出两个二三十岁的小伙，身着狱长和副狱长的制服，将两位即将在纸上签字的人拦下。

“什么自由属于你们啊，自由属于我们！”穿着副狱长制服的人很是愤懑，一下子要去揪那小个子的衣领，但被警卫员拦下了。

“狱长，副狱长，你们这是？”

“看好了，”“副狱长”指了指对面两个人的脸，又指了指自己两个的，“我们两个，才是今天要刑满释放的；他们两个，才是你敬爱的好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