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转直下(2 / 2)

水渍还洇在身上,也还是声嘶力竭地分辨着,“桥妹妹她没有死!没有找到尸体,她就还有活着的可能!”

这话显得有些孩子气,绪风河水流湍急,每年不论是投河的还是失足落水的,从来就没有侥幸生还的可能,倒是船运向来都怡然康泰。

这说来也是处邪门的地方,百姓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免怪力乱神,坊间三人成虎,都在传河里有水鬼,专拉活人作祭,人数够了,哄得水鬼大王满足了,这才常保水运畅通无虞。

故事能不能信尚未可知,但人陷进去无法脱身倒是真的。桥妹妹身子那样柔弱,绪风河的水又那样寒凉刺骨,湮在水里好几个时辰,莫说是柔弱的女子,就算是个身强体壮的成年男子,也难以抵挡这样的折磨。

东丹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他想把这些不安的念头统统驱出脑海,不让它们在心中嬉笑叫嚷。人的脑海本就是一个弹丸之地,装下日常琐事已是极限,怎么还忍受得住鬼魅一般不安的念头久久萦绕不散?

他有些心力交瘁,沉沉地垂着头,谁料再抬眼时,却不由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前后不过片刻,他恍若一下子苍老了十岁,颤颤巍巍地坐在椅子上,定定地凝望着远方,像是再看云层之后的旭日,没有言语,很久很久。

天上那个……是月亮么?怎么……比昨晚的亮这么多?

桥妹妹喜欢看月亮,这样稀奇绚烂的,她肯定喜欢,得叫她来看的啊……

杨闯心里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越想越难受:“桥妹妹她……她那么好的一个人,没有了……偌大的七常府,再也没有她的身影了……”

夏日长,泛天光,满架蔷薇一院香。

从前光秃古板的院子,经她之手,不过半月,就已然意趣盎然,暗香盈袖。故人不在,音容笑貌犹存,杨广回想起从前那般和美静好的岁月,眨眼间都成了过眼云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巨大的落差蓦地横亘在心间,深若峰壑,杨闯一时骤怒,挥拳捶在地面上,溅起细尘许许:“周大人明明跟我们说,会网开一面留他们一条生路的,我看他从来就不是这个心思!他的脑子里只有自己的一己私欲,他就是个怪胎!只知道吃人的怪……”

话还没说完,徐宿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眼里闪过一丝危险的光,厉声制止道:“这也是我们能置喙的?快快住嘴,当心祸从口出!”

杨闯挣脱了他的手,直视着他的目光道:“我说的难道有错吗?这七常府里现今除了我们自己,你看看,还有其他人吗!纵使隔墙有耳,还有谁的耳!徐宿,你难道忘了他一脚踢得你满脸是血吗?你真的能咽下那口气吗?在座的谁不是勤勤恳恳替他卖命,又有谁没有受过他的管教?末了回首再看,是多么大圆大满的人生啊!徐宿,事已至此你还维护他,扪心自问,他有真正拿我们当过人吗?看到桥妹妹来了,我们日子舒坦了,他见不得人好的本性便又出来作祟了!他自己没有三朋五友,没有兄弟姊妹,这难道就该怪在我们头上吗……”

“住口!”东丹一声喝,喧闹的屋里顿时安静下来,众人循声望过去,见他正坐着,下颌微微颤抖,连带着手也是觳觫的。

空气就这样静默着,他久未开口。良久,才见余本酋站起身说了句话——

“准备两副薄棺,给桥妹妹立个衣冠冢,择日……一同下葬了吧……”

他一向是最懂得东丹心思的,东丹听了,没有说旁的,也只是点点头,缓缓阖上双目,再没有一句言语。

皇城脚下,七常府里,还会有下一个厨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