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1 / 3)

我亲爱的朋友:

收到你的信时,坦白来说我的第一感觉是非常的诧异。距离我们上次通信尚未过去太久,而除了我们两人共同的那项事业外,你从没有因为别的事情给我写过信,我在想,难道你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又有了新的想法和突破?虽然如果真是这样我也不该太过意外的。

我已经读完了你的信,知道了你来信的缘由,现在我的心里只感到一股言语难以形容的喜悦。请先别皱眉,我明白你正在经历一些困惑和烦恼,以我父辈们的名字起誓,我绝不是在为此幸灾乐祸。

总之,我会从我的角度来帮你分析一下你的困扰。不过我并不熟悉你提到的那几个人,所以以下只是我从个人角度出发的一些想法,仅供你参考。

简单来说,我不知道你是否能理解这个道理:作为凡人,当我们爱着某人时,我们是希望能得到回应的?

我知道,你会反驳我,说你并非没有回报那些人类,你对他们很大方慷慨。我完全不怀疑这些话的真假,所有了解你的人都应该同意,你不仅不是传言中那样贪婪吝啬的人,恰恰相反,你一直都乐于分享且从无藏私。

但是亲爱的,在这句话中,我的重点并不在于“回应”,而在于“希望”。

诚然,很多时候我们的爱是不受自己控制的,即使得不到任何回报我们也愿意继续为我们爱的人付出,但即使是最无私的爱,例如父母对他们的孩子,他们可能并不指望孩子在物质上真正回报他们什么,但没有一对父母不希望孩子也会同样爱他们;再比如爱情,很多人可能完全不指望自己爱的人在现实中也会爱自己,但大多数人在心里依然会对此抱有期待。

但你不是,至少在我的视角中,你从没期待,或者更准确的说法是,你从没在乎过能否得到谁的回报。可能是因为你对他人的付出并不出自于爱,或是同情怜惜,甚至不是出于自我满足。说来惭愧,我和你相处了那么长时间,受了你不知多少恩惠,可当我形容从你那里得到好处的感觉时,有时我觉得那就像树木得到阳光或雨水——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自然现象。我当然还是对此心怀感激,尽管我知道这对你没有丝毫意义。

你大概会对此有点困惑,既然被给予却不被索取,我们还有什么好抱怨的?我也得承认这听起来挺矫情,但请原谅我们这些凡人吧。大多数人是不会仅仅满足于被给予的,被索取、被依靠、被需要同样是我们证明自己被爱,证明自己有价值的方式。

你可能又无法理解了,因为你是从不会依赖于他人去确定自己价值的;某些角度上,这让我非常敬佩,有多少人因为太过在乎他人的评价而做出违背自我意志的决定啊,你就永远不会走上这条歧路;但有时候我也总会担忧,你是否走上了另一个极端?

我绝不是在指责或埋怨你什么,我的朋友,我的观念一度和你殊途同归,或许不像你那么坚定决然,但我在潜意识中应当是赞同乃至渴望过能像你这样做的。毫无疑问,我同样曾将我的自我价值实现凌驾于一切之上。

假如按照你的标准来判断,因为我的确侥幸做出了一些前人没有做过的成就,即使我达成这项成就所相应付出的代价是让我的数万同胞国破家亡,流离失所,无论多少活人和冤魂在唾骂和诅咒我,我都依然算是一个有价值的人,是吧?

但是,朋友,很遗憾,如果这就是我的价值,那这份价值一度差一点完全摧毁了我,无论是躯体,还是灵魂。直至今日,我依然在与它遗留下的问题挣扎搏斗。我想关于这件事我不用再多赘述了,其中内情没有人比你更了解。

显然,这是一个悖论,我们希望自己是个有价值的人,是因为自我价值能给予我们自尊,让我们昂头挺胸地存在于世界之中,但如果我的“价值”却反过来几乎磨灭了我活下去的意义与希望,那这真的是我的价值所在吗?

作为凡人,我们终究是不可能完全脱离他人独立存在的,因此也就不能完全不考虑他人对我们的看法与评价。

这正是我比你更可耻的地方,也是我在劝说你时时常感到无能为力之处:对一个确实不需要任何凡人就能存在于一亚之间的神,我有什么资格去要求你必须爱着凡人,去在意我们的感受呢?

我说得太多,扯得太远了,但想必你体会不到我在读完这封信后是多么欣喜若狂,朋友,朋友,我终于可以这样称呼你了。正如我在信前一直说的,如果两个人——具体的人,而不是模糊的群体——间真正建立起了亲密联系,他们之间绝对不会是单向的给予和索取的关系,需要和被需要二者缺一不可,而直到这封信之前,我从未真正感受到你需要过我。

我理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对你来说是种负累。你本来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态度、心情,只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就好,而当你在乎的人越多,做一件事受到的掣肘也难免会越多。

我真该对将你从神坛上拉下这件事感到歉疚,但说实话我完全没有这种想法。再一次,原谅我吧,朋友,对真正爱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