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破(2 / 2)

拾掇碎月 倦于 1691 字 2023-07-03

之上,发出了最后一声震天撼地的哀鸣。

然后,这面鼓便沉寂下去,再也不会响了。

北魏士兵曾经梦寐以求的一切,都尽数铺展开在他们眼前,金银财宝,美女佳人。尽管他们很想立刻就大肆劫掠一番这金银遍地的长安,但没有一个人动手。

因为还不是时候,因为他们的主帅,他们的王,还没有下令。

因为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去做。

拓跋隼意气风发地立于安远门之前,此时此刻,整个长安,都已在他与他的北魏军的铁蹄之下。他站在了这座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城池之上,他征服了这座城池,依靠着绝对力量的碾压。

一道白光自眼前闪过,紧接着便是一道惊雷。

大慈悲寺僧人们祈求的雨水终于姗姗来迟地降临,但这已经太晚了。这场火势来得又急又猛,早在雨水降临之前就已经把大慈悲寺能烧掉的都烧干净了。现在再降雨,能做的不过是将呛人的火灰冲刷成泥泞的污水罢了。

舟行海上木已翻,覆水难收。

这道白光璀璨地照亮了拓跋隼的侧脸,他脸上的轮廓有若刀削般锋利,眉骨高耸,鼻梁高挺,眼中熠熠闪着北境之狼一样的光。

那是在无数次的生死一线中磨练出来的光,凶悍而寒冷,带着刺鼻的血腥气。

他是当之无愧的狼王。

城中最后一支护卫皇家的禁军策马而来,历经三朝而不倒的辛老将军带着最后一批人马,与拓跋隼在城门口遥相对峙。

此时此刻,皇帝与太子已经在一小队护卫的守卫下仓猝地奔逃,他们与无数的平民百姓挤成一道河流,试着逃出这个必死之地。

在这种时候,原来龙子和凡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老将军骑在马上,倾盆的大雨打湿了他颊边的几丝白发,他看着这位年轻的草原狼王,忽然就透过了层层厚重的光阴,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背着箭筒、策马在草原上奔跑。

那一年他还只是个小首领,在王将军的手下行事。他们奉命帮助老鲜卑王追逐一支被他流放的家族,其中有一个也就比板凳高了一点的孩子叫拓跋璋,正是眼前这位拓跋隼的父亲。

那时候拓跋隼还没有出生。

本来他们已经快要追到这支残破的家族了,但王将军却忽然勒马,让他们放弃。

那时候他不懂,问王将军为什么。王将军回答,如果将来这支家族能成大器,与鲜卑王鹬蚌相争,那他们大周,岂不是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未曾想到,这支家族的后继者果然成了大器,也果然一举灭掉了老鲜卑王。

只不过在这之后,大周收获的并不是渔翁之利,而是灭顶之灾罢了。

世间诸多缘法,皆是此等微妙,让人捉摸不透。多年前一个小到几乎可以说是不起眼的决定,经过漫长时间的发酵,最终酿成了大周无可挽回的苦果。

辛老将军不由自主地想,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还能够回到当初的那片草原上就好了。他一定不会听从王将军的话,斩草务除根,将这个祸害在出生之前就斩于刀下。

哪怕违背军令,他也在所不惜。

可惜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果,时光倒流,也不过是痴人说梦。

豆大的雨点重重砸落在辛老将军的铠甲上,将他从旧梦里惊醒。

往者不可谏,过去的事情已是板上钉钉,他再无力更改。

可来者……真的还犹可追吗?

拓跋隼客客气气地一拱手,假模假样道:“请老将军赐教。”

辛将军衰老而嘶哑的声音从头盔下传来,被雨水淋得有些阴沉沉的,带着苍老的暮气:“不敢当。”

血花溅起在满天的雨水之中,作为大周的最后一支挽歌。

终是……以卵击石、以身殉国罢了。

活到了这把年纪,辛老将军其实早已不再畏惧死亡。当生命快速而冰冷地自他体内流失的那一瞬间,他也并不恐惧。

只是悲伤。

悲家国无望,身后无人。

悲稚子尚幼,老妻未亡。

悲盛世之将倾,悲狼烟之将起。悲血染山河夜未央,悲荠麦青青胡马嘶。

可无论他怎样悲伤,死亡,终究是要来了。

他再无力回护他身后的锦绣山河,他连最后回头再看一眼着曾经繁华十里的长安街都做不到。在满天的剑光血雨中,他永远地闭上了他的眼睛,歪斜着身体,从马上坠下。

将军死沙场。

他□□的战马发出刺耳的悲鸣,像是陷入了癫狂一般横冲直撞,一时之间,居然也将几个胡人撞至马下。

可这并未能持续太久,下一刻,寒冷的铁器就带着人血还未散去的腥热气息斩上了它的头颅。它倒下了,和他的主人一样,再也不会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