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甘鹿起身弯腰，又仔细铺平了五六层的狍子皮、鹿皮和貂皮，里面还有一层小熊皮呢。她重新坐了下来，望着远处的黑龙江城。

清朝皇帝的城。

她就像坐在了自己部落的桦树皮帐篷里，皮毛下的雪并不让她觉得冷。

城外的路面是修过的驿路，又宽又长，仿佛是一条碧绿青色的天路，在左右两座雪峰间延伸过来，路越近，路面积着的雪稀少。

甘鹿一直在看着光滑的官道驿路的路面，眼中有疑惑。

李诚站累了，又有点冷便挤到她身边坐下，不耐烦地道：“看什么，清早肯定已经有人扫过了。”

“谁？”

“朝廷的充军罪囚们。他们一定是半夜就被派出来扫清了雪。有贵人要出城。”李诚双手揣在了黑熊皮衣袖里，远远看着黑龙江城。

他现在的眼神很冷静，很漠然。

甘鹿知道，他平静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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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阳光，像围猎时的哨箭一样向四面射开。哨箭落在了城楼青瓦上，嗖地亮起来。

甘鹿看着城楼，楼间插有一排排五行军旗，正中有一品黑龙江将军旗，唯一与往日不同的是，城楼多了很多杆更华丽好看的龙虎神兽旗，簇拥着一杆明黄色替天出行的钦差旗。

一层接一层的旗，五颜六色的卤薄宣示着钦差的高贵身份。

神兽旗们肃立在冬日里，猎猎风响着。

“你运气不错。”李诚沉吟着，城里来了皇子？但他嘴上只说，“大清早，应该有贵人出城才让罪囚扫雪，叫你撞上了。”

甘鹿想，李诚并不知道，她悄悄来这一带，已经十三四次以上了。有一次还停了三个月。

她知道，今天黑龙江将军的女儿，要出城祭母。

风雪无阻。

而且，她也知道，皇子来了黑龙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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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声终于响起，轰轰地踏着路面，城门方向，驶来了一辆青色暖围子马车，前后都有两队青毡油披的八旗兵。是将军府里拨出来的二百人护卫。

李诚站直了望去，皱眉：“是女眷。”

“嗯。”

“你运气不错。”李诚松懈下来，他真的有点累了。

六年过去，他到现在都没适应关外的冷。如果不是甘鹿说这一次不骗他了，真的要入关。他根本不会陪着她出来冒险。

甘鹿身上很暖和，她的狍子皮揉制又最软。浓密的细绒毛就像是怀胎的母鹿一样安静温柔，李诚向她靠了靠，把脸靠在她肩膀的皮毛上。

“你坐开点。”甘鹿推了他一把。

“你想反悔吗？”李诚几乎要跳了起来。

“反悔什么？”

“你说过，我答应帮你进城，找到你姐姐，我们就互不相欠，你就不逼着我和你成亲！我他妈不愿意！”李诚忍无可忍跳了起来，赤红着双眼，指着甘鹿，“你敢反悔，我也不活了，我就死在这里！你别以为我怕死！”

李诚又在闹。就像月亮每天都要在老林子上空升起，而李诚总是要闹。

甘鹿叹着。

她有点后悔和李诚订这个婚了。其实他那位六年前去逝的父亲虽然临终对她说了这件事。还对李诚下了萨满血咒，这六年来李诚一直在想办法除咒。他当然是不愿意的。

但她没办法，她需要控制李诚，这个人太危险。他是春雨时树上的雷电，冬天里找食物的熊瞎子，是草丛里的蛇，是秋天随时会泛滥的干枯河谷，李诚比这一切危险 ，还要危险。

他唯一的弱点，就是太相信萨满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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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鹿温和地笑了笑，诧异着：“死了的话，我把你拖回去，拖回去喂鹿。”

李诚一脸扭曲着。真是个蛮子。教了六年还是个女蛮子！

她想了想，她刚才只是觉得坐一块皮毛上太近了，让将军府的人看到，不方便。

他就急了。

还有，因为前几天出门的时候，她和班加走远几步单独说了几句话，李诚就不高兴。就急过。

但班加是她部落的勇士，她没有按惯例选择班加做未来的丈夫，必须要给予班加更多的尊重才行。

也许是因为她和班加以前每年结伴外出打猎。没告诉李诚。但她是来了黑龙江城。

嗯，算了，和他说这些没意思。眼下，才二三百人的小部落。扛不起连续两年的雪灾已经死了一半，再如此这余下二三百人也得全冻死。

如果黑龙江将军愿意收留她，全部落以后全都是清朝的普通百姓了。

也没有勇士，也没有部落了。也许连她这个女萨满也不存在了。

——这样也好。

能活下来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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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我们温克人，不叫成亲，叫钻树洞子。”她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