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起了个大早，敷了半日的眼睛，迟疑了片刻，还是取了花露去了正殿，陛下似乎早起来了，换好了朝服，瞧着已经用完了早膳。我把花露藏在袖子里，从仙童手上的托盘去取冠冕准备给他戴上，他拦住我，向我伸了伸手“别藏了”

我慢腾腾地取了花露递过去，他挑了挑眉笑笑地说“昨日是谁说再不给我弄这些的？”，我一听便要收回，他却眼疾手快地在夺了去。

我不怕死地剜了他一眼，他权当没看见似地自顾自地笑“今日不必跟着我了，白日里补个觉，晚间有事再传你。”

他饮尽了花露，坐在我跟前的椅子上，乖顺地任我给他戴上冠冕。

我白日却不敢睡多，去漱灵洞天练了练功，又去省经阁找了本花经看，待天色将晚才回了璇玑宫，陛下已经坐在了书阁里，批阅着桌上的折子。我竟迟到了，脸红地快步上前，伺奉茶水，他没有抬头，只淡淡道“就搁在那里吧”，又看了两个折子方抬起头。

“禹城城隍上报天庭，说今秋菊花竟出奇地开得好，过两日城主开菊花宴，你去看看？”

我眼睛顿时一亮，一时竟不敢相信“当真可以去？”

想起仙娥私自下凡的后果，又有些沮丧，我可没忘记仙葩林十日的禁闭“不会罚我？”。

他笑了笑“放心，我带你去，没有人敢罚你。”

禹城在人界东面靠海，四季分明，本是四季丰盛花朵层次最为丰富之地，然近些年来却屡犯凋零，难得今秋家家户户的菊花得以盛开，人皆以为天降降瑞，特请告了人皇，人皇遂赐千金命城主开菊花宴。

是夜街市张灯结彩，辉映中天，除斗菊赏菊之外，又有菊花诗赛，灯谜杂耍等等，城中之人倾城而出，个中热闹竟赛过中元灯会。我灵力低微，到了凡间法术皆被冻结，俨然又成了个凡人，只能凭脚力，拖累得陛下也随我在熙熙人群中穿梭。我自开识以来，只在书上和奶妈婆子们的描述中听说过这等场景，今天第一回得见，自然新鲜得紧，挑了那菊花诗来了兴致，听说人界今年的榜眼探花皆在坐，便歪着头问“陛下总自谦说文辞泛泛，今日可去验证验证？”

他抬起食指轻嘘了下“在这里，黛儿便唤我润玉吧”

我脸上作烧起来，幸得夜色和灯花掩饰看不出来，只轻轻嗯了声。

他未留意我的小变化，看了眼那台上的题目，只道“不如黛儿一起？”

我也技痒，耍了个俏皮作了个礼“舍命陪君子”

于是各自拈了题目，我拈中的是青玉案的宋词格式，他得的却是最繁复却难出风流的汉赋，却见他施施然一笑，收起题目，只仔细端详台上的那盆名唤流瀑的白菊。

我顾不得他，踱步埋头思忖着运词用句，到半柱香快到之时，方去运笔写了出来 ，又在尾部落注“潇湘妃子”。

“你的笔名？”他凑过来看了眼那四个字。

我点点头“在红楼幻境里探春取的，延用惯了，懒费心思再取名。”

“洞庭潇湘意渺绵，三江七泽情洄沿。你与洞庭倒有缘——”他笑着道，忽然止住了，脸上破天荒地露出了不自在，被他咳嗽声掩去了。又道“好好的姑娘家娶个妃子的名，想是你素来爱哭的在原因，玫瑰芳主便取了泪洒潇湘的典故”

“你怎么知道？”我抬头看他。

他眼神闪了两下道“自然是猜的”

我一万个不信，却也不想在此事上纠缠，只拿过他的那篇汉赋，真真是意态风流、仙气难掩，看到他的落款 “洞庭仙”四字，方明白他刚刚为何说到一半时突然不自在，脸上顿时作起烧来。

那晚诗会，陛下拔了头筹，我只得了个第三，我们不意招摇，未曾领奖，只远远地瞧着名字便相视一笑，去猜灯谜拿小礼品了。

我意在那盏玉兔灯，猜了两回方得了，去领奖品，灯后探出一个男子，长相颇为俊美，却有着一双不安份的桃花眼，轻轻浮浮的，此时却冰冰冷冷地看着我，不，看着我身后的陛下，眼神让人极度不舒适，像是某种冷血动物，沿着脊椎爬行。

骨中森然一股冷意，我不由向后退了一步，陛下怀住我，把我的头埋入他的胸间，轻声道“别看他的眼睛”

我的头被他扣住动弹不得，只耳边听到他冷然的声音“彦佑，我们的恩怨，与他人无关”

“锦觅的魂魄还散在六界，一无可循，旭凤还流浪人间寻她踪迹疯疯癫癫，你倒好，转眼又有佳人在抱”那被称为彦佑的男子，语气森然幽怨，像淬着毒，仿若他们之间有生死大仇，陛下是杀了他的父母，还是夺了他的妻？听这话音，我猜是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