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看着她,沉默了半晌,才开口说:“通敌,叛国。”

“啊?!”林陶以为自己听错了。

老人给她细说了一遍:“云家被判了通敌罪,男人被推到菜市口砍了,女人和孩子被送进宫,在掖庭里当一辈子奴隶。就连那些同情他们的话本、评书都被禁绝了!”

林陶一下凌乱了:“这这这,这是真的吗?”

老人呵呵地苦笑着,仰起脸,看向胡同里那窄窄的一线青天,感叹道:“苍天呐,瞧瞧现在的孩子吧,居然问‘这是真的吗’?不觉得可笑吗?一代英雄,满门忠烈,短短二十年,被老百姓忘了个干净!世人都说‘天理昭昭’,可是你的天理在哪儿呐?”

老人摇着头,叹着气,转身离去。

*

到了夜里,林陶睡不着,独自对着漆黑的夜晚发呆。

回想上一世,姐姐还没从苍灵回来呢,那部戏就不再上演了。当时她还觉得奇怪,万万没想到,关窍竟在这里!

林陶暗暗劝慰自己:“我并没有影响到戏班的命运,他们的轨迹和上一世是一样的。” 她把这句话反反复复地念了好几遍,心中的负疚感才稍稍淡了一些。

但是,即使抛开戏班的问题不谈,她的脑子里依然有许多纷繁的念头,比如云家的事、阿爹的事……脑子太乱了,而且也太累了。昨天跟姐姐聊了一夜,今天又打起精神应付皇后,困倦和疲惫让她格外烦躁。

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干脆钻进被窝,强迫自己闭上眼:“别再胡思乱想了!这些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上一世,我对这些事浑然不知,不是也活得很好吗?”

重生归来,她唯一要关注的,就只有玄望舒而已啊!

不要多管闲事!

睡觉睡觉!

她只想让家人平安渡过几年后的那道劫难,她只需要关注玄望舒,至于什么戏园子、戏班子……哎,她算老几呀,哪儿能顾得上这么多人?

姑姑说得没错,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皇后没有处罚她,就意味着这件事结束了!

结束了……

结束了……吗?

半睡半醒间,林陶仿佛又回到了那条偏僻的胡同。

叼着烟袋的老人,满脸悲愤地说:“一代英雄,满门忠烈,短短二十年,被老百姓忘了个干净!”

恍惚之中,老人流下两行热泪:“男人被推到菜市口砍了,女人和孩子被送进宫,在掖庭里当一辈子奴隶!”

一个声音如炸雷般从天空中降临:“通敌!叛国!”

老人的声音也变得飘渺起来:“女人和孩子……在掖庭里……”

“通敌……叛国……”林陶的眼睛猛地睁开,“掖庭!!!”

她的眼睛在黑夜里闪闪发亮,从床上坐起来大喊:“流苏!掌灯!我要灯!”

流苏就在外屋,还以为林陶做了噩梦,连忙举着烛台进来了。

林陶连外衣都顾不上披,一屁股坐进书桌前的椅子里,从面前抽出一沓纸,飞速地描画起来。

“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大夏和苍灵还是敌人。

大夏的先帝,谥号为“武”,可见是个强硬的抵抗派。在他的时代,云峥、云嵘成了英雄,云家军的故事广为传颂。

林陶又在纸上另起一行,写下“十八年前”。

十八年前,现任皇帝玄晖继位,开始逐渐改变策略。

然而,改弦易辙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尤其是要跟曾经的仇敌握手言和。

朝堂内外,质疑和反对的声浪不绝于耳。那些追随先帝遗志的抵抗派,比如云家,态度尤其强硬。

林陶又另起一行,写下“十七年前”。

十七年前,大夏皇帝前往苍灵,与苍灵长老们在狩礼上歃血为盟,结为姻亲,疏通商贸。

同样是在这一年,云氏一族被判通敌,男人被处死,女人和孩子被关进掖庭。

林陶又写下“掖庭”。

玄望舒的生母,恰恰是掖庭里的罪奴。

上一世曾有传言,说玄望舒的母族是一群叛乱的逆贼。难道,所谓逆贼,指的就是云家吗?

还有,玄望舒莫名地笃定,坚信自己会成为将军。难道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外祖是个大将军?

还有,“昭妃”明明很受宠,却坚持不肯受封,难不成,是因为她不能接受皇帝覆灭了她的家族?

林陶在纸上不断描画着年份和各种纷乱的信息。

许许多多的关键词,逐渐连成了一张网。一个她从未曾设想过的答案呼之欲出——云氏覆灭,云氏女子入掖庭,阴差阳错得到皇帝垂青,诞下皇子……

林陶震惊地瞪大眼睛,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

这就是……玄望舒的身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