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何梦媛康复后再次补课已是五天后，唯一变化的是她将地点改在了她小区门口不远的咖啡店。

“为什么改在了咖啡店？在家里不就很好吗？”胡瑞峰在何梦媛对面坐下，边问边从包里掏出课本和纸笔放在桌上，“来，上次的卷子还没批改吧？我先给你批改了，错题不会的可以问我。”

何梦媛默默将卷子递给她，胡瑞峰认真地批改起来，两人默契地沉默着，他批改的很快，何梦媛接过看了看卷子上几处红色的叉号，低头审着题，但其实眼睛正时不时悄悄瞥着胡瑞峰。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我想请老师保密，不要告诉我父母。”何梦媛低头，不敢看他。

“嗯，我不会说的。”胡瑞峰顿了顿，犹豫点头。

看胡瑞峰点头，她的心才仿佛踏实起来，握笔在草稿纸上写了几个公式，改了卷子上的一道错题。

“老师知道吉赛尔的故事吗？”

莱茵河地区，一个农村少女吉赛尔爱上了乔装成农民的贵族阿尔伯特，他们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可是后来，吉赛尔不仅发现了阿尔伯特的贵族身份，还知道了他已有未婚妻。于是吉赛尔心痛至死，死去的吉赛尔化身为山林幽灵，重新遇到前来拜祭的贵族阿尔伯特。这里的其他薄命女鬼为了惩罚负心汉，要阿尔伯特跳舞至虚脱而死。吉赛尔心有不舍，不顾一切拯救爱人，终在黎明时灰飞烟灭。

“当我不再将这个故事当成艺术来看，我一直觉得男主人公阿尔伯特只是一个出轨的渣男而已，他明明有未婚妻，且不论他为什么要乔装成农民，他难道不知道控制自己的感情吗？他难道没有为吉赛尔想想吗？他是个人，他是有理智的啊！”

何梦媛的眉头拧在一起，愤愤地说着，仿佛是在控诉着某人的罪恶。

胡瑞峰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他也想和她一起大骂那些畜生，但他的身份不允许他那样做。

标准答案在书本上，可是那个答案是反人性的，所以总要有人去当一个痛苦的转换器。

“而吉赛尔，活着的时候因为男主人公而死，死了变成鬼还要为男主人公而魂飞魄散，浪漫主义的爱需要女主人公的等待和毁灭来营造，我恶心透了这样的故事叙述，我也讨厌现实中的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有些时候，该控制自己还是得控制自己。”

何梦媛说罢冷笑一声，看着胡瑞峰沉默思索的样子，若无其事地将手腕上已经变淡的疤痕伸到他眼前，“但是我连死都不能潇洒地做到，我像是一个比吉赛尔还胆小的胆小鬼。”

胡瑞峰战战兢兢地触碰了一下那条疤痕，仿佛一用力眼前的人就消失了。

那条疤痕现在已经变得很皮肤差不多的颜色，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应该是力道不足，只是划伤了表皮。

“你说的很对，何梦媛。”胡瑞峰的眉骨突突地跳，他努力让自己从这些信息中平复下来，“何梦媛，你很棒，你很好，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坚强，我为我之前对你的不了解而指手画脚向你道歉。”

如果她说这些只是想证明自己本来就独身一人，那么他更不应该偏颇。

“老师……你怎么突然……说什么啊……”何梦媛对于他的话明显有些不自在，她以为听完她的事情后，作为老师说不准又是教育一番，当一当理中客，就像之前一样。

“你走到现在一定很辛苦，我不会说什么让你放下的话，因为我知道这些事哪是别人一句话就能放下的，我想说的是，你背着这些走到现在真的很棒，很厉害。”

何梦媛早已习惯了将自己围起来的日子，她说了这些只是想证明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谁能真正理解谁，可是，她的墙上好像有一块砖裂了，而且还从那里透出了光。

胡瑞峰认真地看着她，“但我有一点想补充，我觉得伤害人的并不全是感情，还有欲望，人真正该控制的，是自己的欲望。”

“欲望？”何梦媛喃喃自语，不由得顺着他的思路稍稍思索，但没有得到答案，继续问道:“这有什么区别？”

“爱是为了成全对方，欲望是为了满足自己。”胡瑞峰笑了笑，“你做得很好，我看你打开了舞蹈房的门，是不是也代表着，你开始尝试接受自己的过去呢？”

“我不想再说这件事了，不要让我回忆。”何梦媛的脸有些发红，握笔的手微微发颤，似乎稍稍放下的防线再重新拉起时，却比之前还高，“接受说得容易，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难堪恶心，想吐，我都想将我身上的每一寸被碰过的皮肤撕下来……”

胡瑞峰顿了顿急忙安抚，勾起的嘴角有些苦涩，抬手之际将眼角的泪花偷偷拭去，“好，不说了不说了。”

何梦媛隐忍地闭了闭眼睛，低头重新开始做卷子，一滴泪滴在了卷子上，将红色的叉号晕开。

虽然她的头很低，但胡瑞峰还是看到了，他不自觉出声，“何梦媛。”

没有回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