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见一个人(1 / 3)

承定安挽帘进门之时,艾绒正在窗边习字,透进来的雪光愈发衬得双颊红润剔透。门外天寒地冻,殿内却温风阵阵,满室馨香。

如果这样的时日能长些,再长些,便好。他心想。

思至此处,又是呼吸一滞,承定安强忍着不适用绢帕捂住嘴轻咳了两声。

“瞧我这幅字是否有长进。”

艾绒被他惊动,满心欢喜地转过头来,眼神落在他攥于手心的绢帕,眼神黯了黯。

察觉到她神色有异,承定安只轻轻将手和绢帕一并藏在身后,接过她墨迹未干的字细看一番道:“天分极高,如今我这个师傅都自愧,咳咳,不如了。”

女子垂着眼端坐着,听得这样高的评价也并不开心。

“刚好,我也想同你说。山高路远,我是时候该离开了,不甚感激这段时日的照拂。”

“短短三个月你同我说了四五次,还有两回背着行囊打算不告而别。咳咳,在下不知究竟是苛待了姑娘,还是你厌烦我至深,咳咳。”承定安说着说着情绪激动了起来,咳嗽得也愈发凶。

“你明知我不是……好,我同你说过多次,东山是我的归宿,而非你的。你这身体跟着我去那极寒之地是找死吗?”

“我亦说过,我爱去哪就去哪,反正你也并未在意我。死在东山更好,百年坚冰刚好做棺椁!”

他话音刚落,只听得咔嚓一声,艾绒盛怒之下一巴掌将书桌拍成了两半,摆放的文房四宝连带刚写好的字哗啦散落一地。

“好!你!”

她被这番不爱惜生命的言论气得说不出话来,杏眼瞪得溜圆,迅速浮上亮晶晶的泪意。

承定安对上她双眼的那一刻,便有再多负气都立时缴械投降,低声说:“外头雪景甚美,我只多看了片刻,不妨事。”

“我这身体再怎么将养,寿数又能延缓几何?若不能随心而活,反倒没什么意思。”

听完这话,她再也忍不住,眼泪像开了闸似的,啪嗒啪嗒淌个不停。

艾绒心里酸涩非常,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被门外喧哗打闹声打断了。

“听说她是妖怪?”

“没错,那日我们好多人,分明见到她身边有鬼火,紫色的鬼火,荧荧跃跃。好不骇人!”

“你们是没见着,她的背上长有鬼纹……”

另一个婢女抢着问到:“可是什么怪异胎记?”

方才说话被打断的婢女压低声音,继续说道:“绝不是胎记,那纹路像是活的,最开始不过颜色淡淡,这些时日眼见着清晰了许多。”

艾绒的心冷了下来,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是被分派照顾自己的婢女莲叶。她指尖紧扣掌心,形状姣好的指甲挖出了深深血痕。她只感觉背上腻滑地像有活物游弋,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身侧之人。

“还不住嘴,惊扰了爷,你们有几条命能赔的。”一个青年男子出声制止这两拨人的争吵,想必是定安身边的长随。

承定安皱着眉跨出门槛,睥睨着台阶下骚动成一片的家丁侍女们。

他的长随予取和予求随即登上台阶,扶住这个虚弱不已的年轻主君。

“搬弄是非?你们平日里都是这么做事的?”刚刚一场动气,他此刻已是虚弱之极,强撑着一口气不在艾绒面前倒地。

予取予求吓得赶忙跪地请罪,搀住的手撒得太快害承定安重心不稳,身形晃了两晃。

艾绒看着这场闹剧叹了口气,从房中拿了手炉塞进承定安的手里,又将在炭火边烘得热热的大氅不由分说得披在他身上,系了个难看的结。

“为什么?”她俯视着阶下,漆黑的眼珠里无光无波,“我并不曾苛待过你。”

“下回若是再让我听见风言风语,你们两个自去领百杖,其他的人,咳咳,”他话还没说完又开始咳,脸色苍白得与雪色毫无二致,“……打死。”

侍女们吓得不轻,心知这位主子虽从来菩萨颜色,不过是因为他对俗物不在意罢了。若真的心狠起来,他亦是什么都不在意。

“姑娘!是小的有眼无珠,小的该骂该打,求姑娘饶我们一命!”她们慌乱地一边扇自己巴掌一边连连求饶。

艾绒心里觉着讽刺,也不想看见她们高高肿起的猪脸。她转头过头来,紧了紧承定安的领口,在侍女们一脸期许下开口,“别在这里,提到驿站外头,你闻不得这血腥气。”

说罢,她白净面庞上还噙着淡淡笑意,弯弯眉眼,看起来恬静美好,口中的杀伐与憎恶仿佛说着稀松平常的事情。

有个被拖出的侍女,奋力挣开了家丁的拖拽,披散着头发跑回到承定安面前扑通一声跪下。

“王爷!别被这妖女迷惑了心智,她杀了人!嫁衣之下都被鲜血浸湿,是妾为她换衣擦洗!那血衣妾还留着……”侍女狼狈地哭喊着。

她抹了把涕泗横流的脸,艾绒才认出原是竹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