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3)

永崇二年十二月,冬。

天际霾云低垂,雪片纷坠,长安城笼罩在一片茫白之中。

太和坊一处宅院内,季宿玉手拢袖炉自房中迈出,顿感沁凉冷意袭来。见大雪纷飞,她于廊前停步,一只手伸出,雪花纷飞落于掌心,转瞬又化,只剩斑驳水迹。

季宿玉目光停留在水迹上,略微有些恍惚。这年冬天竟下过这般大雪吗?

是了,她随即想起,前世的这时候,她正卧病在床,自然错过了这一场大雪。

就像那时自己也料不到,这会是季家在长安度过的最后一个冬天。

见她出神,侍女引秋小声提醒道:“小姐,老爷夫人已在门前等候,该出发了。”

季宿玉回神,将手拢进袖中,迈步朝廊外走去,口中回道:“走吧。”

季母向来信佛,前世她病愈后,一家人也曾去寺庙祈福。

这回却是因着景宁寺有一大师讲经,季母来了兴致,拉上她和休沐的季父,一家人正要准备前去。

穿过垂花门,便见门外马车门帘掀起,露出季母含笑的脸,朝她招手道:“来,阿玉,就等你了!”

季宿玉嘴角不自觉扬起。路上积雪虽不厚,踩起来却也“吱吱”作响。她不禁加快脚步,弯腰上了马车,在季母身旁坐下。

季父手捧着书,见她上车,朝外吩咐道:“走吧。”

马车内早已燃起了炉子。

季宿玉周身暖了起来,发髻沾上的少许雪花,片刻间化成点点细密水珠。

季母抬手拂过她发间,手臂还未放下,她已顺势挽住,靠在了母亲肩头。耳边传来季母温和带笑的声音,“你这孩子,多大了还撒娇。”

母亲的气息萦绕着,她蹭了蹭,没有说话。

手上传来细腻触感,是季母将她手握在了掌心,季宿玉静静感受手心与肩头的温暖,忽觉有些鼻酸。

上一世父亲被定罪处死,她与母亲流放岭南。

那几年,是母亲独自维持着家里的生计。

后来母亲走时,她也曾紧握那双手,不同的是,那双手掌心粗糙,再也不复温暖。

窗外喧哗,季宿玉从回忆中抽离,定了定神,闭目片刻,将泪意憋了回去。

马车已行至大街,窗口留有一道缝隙,她朝外看去,雪渐渐小了,只零星飘下。

景宁寺大师讲经的消息传开,沿路许多百姓都往城东走去,不时有马车从各坊中驶出,汇入大街,都朝着同一方向。

长安城还是那般繁华。

季宿玉又拾起数日来盘桓在心头的思绪,自从她重生后,很多事情已经发生变化,就像她并未卧床,就像今日前去景宁寺听经。

未来的确可以改变,可是究竟要如何做呢?

她陷入沉思。

不多时,马车行至景宁寺。

三人先后下了马车,跨过山门,朝内走去,侍从等人则在寺外候着。

这寺位于城东,依山而建,据传已有百年历史,高僧辈出,香火鼎盛,即便皇亲贵戚,也是这里的常客。

讲经处在藏经阁底层,阁内有座,大门敞开,普通百姓在阁外平台处等候开讲。

季母常年捐资于景宁寺,季宿玉随她走入阁内时,大师已就坐。

有僧人往来指引,坐台上木鱼敲响,门内外喧哗渐渐平息,人们皆屏息以待。

季母坐直了身子,季父陪在她身旁,倒也显得认真。季宿玉不以为意,之所以来这里,不过是为了不拂母亲之意罢了。

前世她便不热衷于此。即便今世能重活是得神佛垂怜,即便真的能改变季家的命运。

那也不是祈祷几句就能实现的。

求神不如求己。

室内虽有暖炉,而门户大开,寒风刮过,她拢紧了手中的袖炉。

片刻,讲经声入耳。

她眼神一动,开始打量四周。

雪虽停,天仍阴着,阁内沿着墙边摆放了数座烛台,烛火燃起,室内稍亮。

因留作讲经之用,阁中正前设一坐台,厅内置有数十案桌,前后摆列,此时皆已坐满。

季家三人坐于右侧后方一案,季宿玉坐在最右侧,几乎能将阁内所坐之人尽收眼里。

粗略扫过,来者大多是朝中官员和宗室贵戚,或是商贾之户。

其中不乏跟随的小娘子小公子,避着父母偷偷打着哈欠,她心中不禁发笑。

眼神转向左侧前方。

季宿玉身形一滞,方才漫不经心的目光,此刻紧紧凝在一处。

那个背影她不会认错。

是景仲明。

即便隔世,依旧深刻心底。

变数又出现了。

前世,她是在岭南遇到他的。

前方身影微微动了,季宿玉不动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