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客还是归人(1 / 3)

彭书云做了个梦,梦里她回到了五岁那年。

那一年初夏,北戎大举进攻豫州 ,彭老爹带着小书云跟随月家军一起驻扎在漯城,备战迎敌。

趁着老爹去月将军帐中议事,小书云悄悄溜出幕僚居住的营房,轻车熟路地来到校场,偷看将士们日常训练。

正当她看得起劲时,身边突然冒出一个持刀的男孩。

小书云惊慌失措,欲喊救命,男孩见状反倒被她吓住,只得立即捂住她的嘴悄声安抚道:“别怕,这刀尚未开刃,我……也是来偷看的。”

她这才安静下来和男孩一同观看。男孩个子高高的,五岁的书云发现自己只到他胸口。他的眼睛炯炯有神,一眨不眨地盯着校场上的士兵,生怕漏掉一个动作。

待士兵们结束训练,男孩带着小书云来到空旷的校场,向她展示自己刚刚偷师的刀法。

男孩一招一式有模有样地挥舞着手中那把刀,还不忘一本正经地和小书云“探讨”兵法:“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对付北戎全副盔甲的拐子马骑兵部队,就需得先用这大刀攻其薄弱之处,你知道是什么吗?”

小书云摇摇头。

“是马足,马足啊!用刀斩断马足,士兵就会跌落马背,再配以我军月家枪法,便可制敌于死地。这都不懂!”男孩有些扫兴。

小书云理直气壮道:“可是我才五岁啊。”

“我五岁时,娘已经给我开蒙,教我念《千字文》,今年我十岁,已经开始读兵法了。”

“可是我没有娘,爹爹又很忙。”小书云有些委屈,小脸红红的。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好了!反正你以后要是想读书习字或者做别的,都可以来找我……和我娘。对了……我叫周泯!”男孩抱歉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那你可以教我刀法吗?”小书云鼓起勇气道。

“舞刀弄枪的多危险!”周泯皱眉。

“你自己都随身带刀!而且你方才答应过我了!”

“呵,小鬼头。”

“我不叫小鬼头,我叫彭书云,你可以和爹爹一样叫我小云。”

“好好好,小云。” 周泯轻轻揉了揉小书云红扑扑的脸蛋,刹那间,梦境突变,周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扯进一片火海中,他痛苦地看向火海之外的书云,面容逐渐模糊,嘴角渗出鲜红血迹,身上也不知为何多了好几个血窟窿。

火光越来越大,逐渐将周泯完全吞没。

“周泯!”书云尖叫着从梦中醒来,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枕着手臂倚在床头,床上躺着的,是她几个时辰之前从自己挖的坑里救起来的吴恙。

他紧闭着眼睛,呼吸均匀,看上去似乎睡得很沉,书云叫得这般大声,也未将他吵醒。

书云悄悄凑上前去为吴恙把了把脉,比昨天有力许多,只是——

吴恙的脖子上有几道清晰的猫爪抓痕,四周还有些红肿。

“喵呜——”此时,蹲在吴恙腿边取暖的始作俑者王总,心虚地叫了一声。

“去。”书云对王总轻声呵斥道。

猫儿起身弓起身子,伸了个懒腰,跳下床去,贴着书云的腿来回蹭了两下,确认都沾上自己的气味后,才拖着胖肚腩神气地走开。

书云从家中常备的药箱中拿出一些活血化瘀的药膏,又找来一些干净的竹片,她坐回吴恙身边,将药膏涂在竹片上,趁着他还未醒过来,给他的脖子抹药。

竹片堪堪掠过了男子的喉结,不管书云在心里如何克制,总是管不住自己那双好奇的眼睛。

与县城里时髦话本里的那些戏子小生、纨绔衙内等不同,躺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子并不邪魅狂狷,也不柔媚,通身都透出一股周正清俊之感。他天生白净,五官精致,下颌骨棱角分明又不过分粗犷,即便在军中服役多年,一眼看去,依然充满少年气息。

尤其是昨晚,在烛火的映衬下,更显温润如玉。

书云莫名觉得他很亲切。

许是因为……他是周泯的军中好友,所以自己才会对他感到亲切吧。

书云急急忙忙地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她伸手去摸自己发烫的耳根,不知何时,她的脸又红了。

不过,她还是能从男子手掌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疤看出,这些年他过得并不如意。

地方州军不比京城禁军,除了训练备战,大部分时间需要承担修路建桥、制作兵器、运粮垦荒、护卫官员等繁重的杂役。

岭南乃湿热荒蛮之地,多发瘴气,这些年……周泯同样也很辛苦吧。

儿时玩伴,一朝四散。无论书云怎么努力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她也想不出来十三年后的周泯是什么样子。

不知道他是因何缘故去世?走的时候是否痛苦?还有哪些未了的心愿?

等吴恙醒来,定要问个清楚,否则周姑姑九泉之下也难以安息。